“我……” “他不行。” 姜洄的惊讶更甚，她皱起眉头疑惑地审视祁桓：“为什么？” 祁桓神色淡漠地回视姜洄：“他是景国王室之后。” “景国王室尽皆丧命于武朝铁蹄之下，他目睹了父母亲友的死亡，背负着国仇家恨，心存复国之志。你留他在身边，是养虎为患。” “我……不会……”景昭无礼地辩驳。 祁桓眼神锐利如冰刃，但比眼神更伤人的，是这一番话。 那一日，铁蹄踏破国门，烈火焚烧宫城，亲友一一死在面前，而他却不能一同殉国，被臣僚打晕，从暗道逃走，却还是落入了苏淮瑛手中。 景昭再也忍不住，强忍多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，他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，国破家亡的打击，数月来的身心折辱，早已让他濒临崩溃，姜洄的善意让他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，然而祁桓的这一番话却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 她不禁想起阿父被杀的那一天，她也是这样无助地痛哭，眼泪让名为“复仇”的种子生根发芽，也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。 祁桓此刻能看穿景昭的心思，那另一个世界的他，自然也会明白。祁桓明知景昭的复国之心，却将他带在身边，加以栽培磨砺，委以重任，那又是为什么？ 姜洄心中一惊，隐隐捕捉到了答案。 姜洄猛地抬起头，直勾勾地盯着祁桓幽深的双眼。 “复国？”祁桓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，他不解地看着姜洄，“我为何要复国？” 祁桓沉默了下来，垂眸看着地上的阴影。 他隐隐期盼着，祁桓有着和他一样的身世，这样他便能理解他，认同他，与他并肩而立。 “我自生下来，便是武朝的奴隶。而我的母亲……她也只是伊祁最平凡的一个奴隶。”他抬起眼凝视姜洄，幽黑的双眸着火光，却没有丝毫的暖意，反显得凉薄冷酷，“景昭想复国，因为景国有他最美好的回忆。而我没有见过伊祁，即便是从母亲的口中，我也不觉得那里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。我与他不同，在伊祁为奴，与在玉京为奴，于我而言，并无区别。” “你曾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昭，一日为奴，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高傲与矜贵。”祁桓讽刺一笑，“我知你们心中所想，觉得像我这样的人，怎么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，我的母亲或者我的父亲定然有一方出身王侯，只有高贵的血液才会生出不凡的傲骨。而奴隶不配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。” “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浣衣女，她相貌平平，木讷寡言，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，也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。”祁桓想起那个苦命的女人，眼中覆上了一层黯色，“我的父亲……她也不知道是谁，也许是那个马夫，也许是那个门房，除此之外也没有旁人了，听说国破之日，他们都死了……不过这对她来说也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我确实是她的孩子，而不被挨打地过完一日，有粗糠填饱肚子，便是最幸福的事。” 姜洄看着祁桓眼中的哀色，心头像被一只手掐了一下，酸胀的感觉便在心口缓缓漫开。 景昭忐忑地看向姜洄，等待着又一次审判。 但是姜洄并没有回头看他，她的目光追随着祁桓的背影，怔怔地看着他离去。 景昭讶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，苦笑一声，低下了头。 齿痕 下 长枪在手，一点一挑，一劈一扫，带动灵气激荡，回风落叶，搅碎了月华与春夜。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些许妒意与幽怨，但后来，却夹杂了更多积年的沉痛。 姜洄向府中侍女问了祁桓的行踪，一路小跑，还未到演武场，便听到了银枪破空的啸声。 姜洄脚步一顿，但还是踏进了演武场，扑面而来的狂风撩起了她的鬓发与衣裙，如罡风摧面，隐隐生疼。 但祁桓还是感知到了她的到来，倏然一惊，撤手收枪，却还是失了手，一道锐气向姜洄斩落。 祁桓急忙来到她身前，握住了她手仔细查探。 姜洄心跳得飞快，她只是普通人，挡不住那样纵横的灵气，虽没有受伤，却也吓了一条，脸色微微发白。便将人抱到了一旁亭中，扶着她做好，自己半跪在身前，握着她的手，缓缓将灵力渡入她体内。 姜洄的手下意识地往回缩，却被祁桓握得更紧。 异样的暖流从两人交握的掌心蔓延开来，一种酥麻的感觉从手臂爬到了后背，于她周身游走，最后在心尖上掐了一把。 “我没受伤……”姜洄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，只是仍显得有几分颤抖与低哑。“我只是……吓了一跳。” “郡主，是特地来寻我的？”祁桓低声问道，“有什么要紧事吗？” 祁桓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，放肆地感受掌心的温软，聆听她紊乱的心跳。 而现在，是私心。 更何况，这次是她主动找上门的，多难得。 祁桓淡淡笑了一下：“其实郡主不必解释，更无须道歉，以您尊贵的身份，做什么都不会有错，即便有错，也当由底下人待您受罚。” 她总是这样矛盾，浑身是刺地去试探他，又后悔自己造成的伤害。 “我见过你身上的旧伤，知你过得艰难，也想对你好……”姜洄轻轻一叹，“我没有因为你的身份而轻视你。” 姜洄讶然望着他清俊的面容，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，尖锐地洞悉了她的想法。 如此平凡，意料之外，却又是情理之中。 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姜洄眼中浮上迷惘之色，“阿父说，天道之下，万物平等，天地赋予人族灵气，不会因为尊卑而有区别，即便是草木鸟兽，也一视同仁。”她想起祁桓颈后象征奴隶身份的烙印，又低声道，“没有人生来便带着烙印，只是后天被人为定义了尊卑，奴隶与贵族，不应有贵贱之分。” “郡主并不懂这个世道，尊卑贵贱之分，只存在于‘人’之间，而奴隶甚至算不上是人，而是两脚羊。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吗，高襄王以命相护的人族，并不包括奴隶在内。奴隶不属于人族。”祁桓漆黑的眼眸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渊，“你在丰沮玉门见过活殉，你觉得，他们算得上是人吗？” “你见过的。”祁桓笑了笑，眼中却无一丝暖色，“甚至你也为之难过，但是，这样的难过并不会持续多久，若不是我提起，你怕是已经忘了。” “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，除非同样的疼痛加诸己身。我并不奢望你能明白我的处境，因为我们本就有天壤之别。你更不必道歉……”祁桓眸光终于温软了几分，也说出了一句真心话，“不是因为你身份尊贵，而是因为……你已是在这世上，待我最好之人。” 她对他好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