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在这里等了她许久,甚至开口唤过她了,不过没进到她耳中,也没进到她眼里,更别提心里了。 祁桓神色冷淡,漠然说道:“郡主让你好好休息,你不必如此戒备,这里没有人会对你不利。” 高襄王的名声响彻八荒,但是高襄王郡主为人如何,知道的人却很少。景昭已经想不起来对方的容貌了,当时他身心俱疲,浑身伤痛,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,醒来后也只记得是在畅风楼遇见了姜洄,她说他与什么案子有关,接着便将他带回了王府。 更何况…… “王爷早就给府里的奴隶都脱了奴籍啦,不过祁桓是郡主带回来的,目前是府中唯一的奴隶,不过应该很快就不是了。”那个叫夙游的侍女笑容亲切,眼神暧昧,“郡主十分宠爱他,你可不要得罪他。” 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,那不就是男宠吗? 现在他跟男宠住一起,难道要成为另一个男宠了吗…… 他堂堂景国王子,怎会落到如此田地…… “时间紧迫,你听我说!”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。 “鸢姬是谁?”小姜洄问道。 姜洄原来心存复仇之志,但心思全在祁桓身上,只知道他找到了鸢姬,挖出了姚氏通妖的诸多罪状,却没有留意更多的证据细节。如今鸢姬犹豫不肯配合,她也有其他途径可行。 小姜洄点了点头,刚要开口说话,又听姜洄急切追问:“徐恕仍然没有与你联系吗?” “我昨天见到他了。”姜洄眼神一凛,“我怀疑他有问题……他这时候本不该出现在玉京的,他说他来玉京是为了寻找妖后瑛招的妖胎,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说的是实话。我这三年来也从未听说过妖胎的存在。” 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姜洄语气凝重,“回头去看这些人,我只觉得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疑云。我怀疑我们身上的变化与徐恕给我的摄魂蛊有关,便找了个借口向他问起摄魂蛊之事。” 徐恕听了这话,奇怪地看了她几眼,笑着说道:“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,我最近确实在炼制一种类似的蛊虫,打算取名为摄魂蛊。” 她待徐恕喝到七分醉,才迂回地问起,这世上是否有巫术能让人回到过去,改变未来。 姜洄却是一怔,不知道他为何提起烛幽巫圣,但既然徐恕这么说,她便也顺着他的话语点了点头。 “那你方才说烛幽巫圣……”姜洄回想往日所学,“她能看见过去,也被称为‘过去神’。” 徐恕幼时误入古巫遗址,那座荒废破旧的传承之地记载了上古巫族的许多秘密,不过年月久远一半已经模糊难辨。 “可你方才还说,只有混沌之力可以穿梭于光阴之间。”姜洄忍不住打断了一句。 姜洄脑仁酸胀,面露迷茫。 他捏着薄薄的白纸,“我们这个世界,便像这张白纸一样。”说着又用两指沾了点深色的酒液,随意地洒落在纸上,“而三界众生,都是这纸上的水墨,强如上界神明,弱如凡间蝼蚁,都无法挣脱这张纸的束缚。但是若水墨太多,超出了这张纸的承载之力,这张纸便会破。” “这便是天道所说的,盈则亏,满则溢。而天命书与混沌珠存在的意义,便是保证这张纸不破,至于这纸上是水多一些还是墨多一些,都不重要。” 徐恕说着便轻松地将纸对折,倒扣在桌上,形成一个三角,稳稳地立着。 徐恕抬手提起案上的青铜花灯,靠近那张倒折的白纸,桌上顿时清晰地出现白纸的阴影。烛幽。” ========== “不错。”徐恕含笑点头,似乎很满意学生的聪慧,“古巫遗址中有壁画记载,烛幽巫圣提灯夜行,穿梭于幽冥,与亡者言,知过去事。后来人模糊了真实,以为烛幽巫圣能与鬼交谈,实际上并非如此,她只是回到了那些人还活着的时候。巫圣手中的烛幽台,点燃之时,能照见幽冥,回到过去的世界,这便是幽冥界。”徐恕提着灯离折纸忽远忽近,而桌上的影子也时长时短,“巫圣能利用烛幽之力,回到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,不过幽冥界越长,要消耗的力量应该也会越大。古籍记载,巫圣有问鬼神之力,而烛幽之力便是问鬼,历来烛幽巫圣都是只见只问,从不干涉改变幽冥界的轨迹。本世界与幽冥界,就像是光与影的关系,却不是过去和未来。影子的一切变化,并不会改变本世界的现在。” 他们就像是这桌上的折纸与倒影,唯一的联系,应该就是本体与影子的相接之处。 看出自己的异样,强作镇定问道:“那幽冥界,只是虚假的吗?烛幽台灯灭的话,幽冥界就消失了吗?” 姜洄的目光落在那条细细的边缘上,心如擂鼓,“先生知道烛幽台的下落吗?” 见姜洄目光沉沉地盯着那道阴影,徐恕提起酒杯,又劝了一句:“姜洄,不要知道太多世外之事,否则你也会和我一样,太过清醒而痛苦,只能买酒来浇愁。” 他想挣脱出那张白纸。 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回阿父的性命,哪怕只是在幽冥界。 “你的意思是,我所在的世界,只是你的影子?”小姜洄心凉了半截,“但是我真实地活了十六年啊……” 她终究还是会回到自己的世界,虽然也曾卑劣地想过永远留下来,但是她也做不到背叛另一个自己。 姜洄振作起来,问道:“什么事?” 姜洄一惊:“我不曾听说,这怎么可能?” “是真的。”小姜洄叹了口气,“而且我也问过妙仪当年之事了,她没有出卖我,她是真的想帮我救阿父,是苏淮瑛花言巧语骗了她。这些日子,她一直被负罪感折磨,你与她决裂,而她也与家人决裂了。” 小姜洄坚定地摇头:“是你被苏淮瑛骗了。妙仪的背叛,是苏淮瑛告诉你的,难道你宁愿相信苏淮瑛的鬼话,也不信自己的至交好友吗?” “而且我也觉得,祁司卿和你说的不一样,他……”小姜洄莫名心堵了一下,“他是真的很喜欢你。” “我身体十九岁了……”小姜洄嘟囔了一句,在姜洄发火前急忙又说道,“我没跟他同房!是他拒绝了!” “他喜欢的是你,不是失忆的我,他推开我了。”小姜洄闷声说道,“我说了等我恢复记忆……就是等你回来之后,再自己去处理和他的关系。他现在已经拿到虎符跟鹤符了,权倾朝野……” “你怎么这么固执呢……你不愿意相信妙仪是为了帮你,不愿意相信祁桓是为了保护你……” 小姜洄沉沉叹息:“可是仇恨会蒙蔽你的眼睛,也许你见到的……未必是事实。” 其实改变一个人的,从来不是时间,而是生活。 世上没有两条一样的河,也没有两滴一样的水。 十六岁的姜洄依旧满怀赤诚地愿意相信身边的人,但十九岁的她已经竖起了心防,怀疑一切。 梦中的那场争执让姜洄在醒来之后额角还隐隐作痛,但她仍是强打精神,更衣前往鉴妖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