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姜洄花了几乎一整天时间,看遍了鉴妖司的核心机密。鉴妖司的据点、暗桩、名录,她都熟记在心,有许多名字都在她想象之外,因为据她所知,这些名录上的人,本都该是一些死人。 死人办鬼事,这便刚刚好,鉴妖司中将这些人称为——鬼差。 恶鬼最怕的东西有两样,一是鉴妖司卿的司卿令,二是帝烨的鹤符。如今鉴妖司卿姚泰受伤停职,鹤符便是司内至高无上的存在了。 柳芳菲想到先前自己的不敬,只怕惹恼了姜洄,急忙卑躬屈膝谄媚讨好:“不知是郡主驾临,方才多有得罪,还望郡主不要怪罪。” 在这个位置上才能看清,原来柳芳菲面前的桌子上刻着的是一幅幅人体图像,正面背面侧面,不同角度,各个部位,所有细节都刻得十分清晰。而桌上还有一些筹码模样的牌子,翻开的一面写着不同的字样,有的是肝,有的是肾,甚至还有心脏。 这就是赌命坊,来到这里的人,多半是身患重疾,或者身上哪个部位出了问题需要更换的。有的人需要腿,有的人需要眼睛,甚至有的人需要心脏、大脑…… 输的人却会失去一条命。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赌博,也不是所有人的肢体器官都能移植到旁人身上,唯有异士的身躯开了十窍,接受过灵气淬炼,才能拥有远胜常人的活性与力量。 柳芳菲之所以会被称为不老妖姬,是因为她为了常驻美貌,将活人的脸皮扒下为自己换上。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因此丧命,此事引来官府与民间异士的注意,柳芳菲也上了诛邪榜。 姜洄垂下眼眸,掩饰眼底的杀意,似笑非笑道:“难怪姚司卿一把年纪依旧矍铄,这其中当有柳坊主的功劳。真不愧是移花接木,妙手回春啊。” 武朝贵贱分明,国君之下有卿、大夫、士。士为最末,纵然是异士,也不例外,唯有上三品的异士,方能显出殊荣,得封卿大夫。如今世间公认最强的异士便是高襄王,有人称之为超一品,因为世间有数的一品异士都不是他的对手。 “赌命坊是鉴妖司安插在鬼市的暗桩,这里发生的事应该瞒不过你们的耳目。”姜洄微微倾身看她,“三日前,鬼市上出现过一个妖胎,你应该知道。” “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一些。”姜洄说道。 柳芳菲说着顿了一下,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壮汉说道:“二八,那天是你跟着的,你跟郡主汇报一下情况。” 姜洄问道:“那三具尸体此刻可还在赌命坊中?” 猎妖人也都是异士,他们开了十窍,自悟神通,或者拜了散修为师,不愿意受到官府的约束,便以猎妖为生。妖兽身上的皮毛鳞甲都是宝物,若能猎到一只卖掉,少则数十金,多则上千金,足以让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。 那一夜三名猎妖人死于混战,柳芳菲自然不会放过这三具尸身。对旁人来说这或许无用,但对柳芳菲来说,那也是三具宝物。 柳芳菲虽有些不解姜洄的意图,但还是恭谨地在前面带路。 越往下便越觉得冰冷,空气中也弥漫着诡异的气味,似乎是用什么药草来掩盖血腥。 柳芳菲指着最里面的三具说道:“那三具尸体便是抢夺妖胎的猎妖人。” 此处四个活人,只有姜洄一个人是凡人之躯,她虽忍住了寒颤,但微白的唇色还是出卖了她。 “柳坊主,你解剖过这三人了?”姜洄走进一看,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一人腹上的针脚。 姜洄皱了下眉头,目光在三具尸身上逡巡。姜洄问道,“比对三人身上的伤口,应该能知道当时在场的另外四人使用的是什么武器。” “我先前验过尸身,都是一些寻常刀剑之伤。”柳芳菲敷衍了一句,又上前两步仔细比对三具尸身,“这三人使用的武器都是剑,不过剑厚薄不同,剑伤也有差异。三人身上都有彼此的武器留下的伤痕,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刀伤,一种暗器……咦?” “你先前说有七个人,却只有六种伤。”姜洄神色严肃,“你确定没有看错看漏?” 姜洄微敛双眸,眉心轻蹙,脑海中闪过那夜的鬼市,虽是匆匆一瞥,但余光仍是捕捉到了一些画面。 首先出手的那个人,手上至少有一条锁链,并且可以灵活操控。但是这三人身上,却没有类似的伤痕。 “那第七人是用了武器,不过用的是别人的武器。”出声的却是祁桓,他目光盯着第一具尸体上的致命伤,沉声说道,“此人的致命伤是胸口的剑伤,一剑贯穿胸口,自上而下,可见持剑人身形极为高大。”祁桓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具尸体,“但从伤口看,这把剑的持有者应该是这个猎妖人,他却是个身形矮小之人。” 柳芳菲瞪大了眼睛在两具尸身上来回对照,眼中豁然一亮。“你说得不错,是这个道理!”她抬头盯着祁桓,奇道,“你也是仵作?能一眼看出剑伤的差异,你应该有过不少验尸经验。” “只是有过不少受伤经验。” 她原先与祁桓接触并不多,却也素有耳闻祁司卿心思缜密,慧眼如炬,让人常有无所遁形之感。他既能看穿姜洄的心思,也能看出眼前这局的破局之处。 “那人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武器伤人?”柳芳菲不解问道。 “第二,他其实根本不太会用武器。”祁桓接道,“从他留下的这几处伤可以看出来,他根本不擅长使用刀剑,只是借用了兵器之利。” “还有第三种可能,就是他的武器太特殊,而且他也确实不会用武器。”姜洄喃喃自语,“他甚至没有留下拳脚的淤痕内伤……” 姜洄一抬头,撞上了祁桓漆黑明亮的眼眸,两人此刻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。 柳芳菲从震愕中回过神来,忙答道:“都是七品异士。” 这个时候出现在玉京的大妖,所有人想到的都只有一个名字——修彧。 柳芳菲也是想到了修彧出现的可能,也想到了自己的疏忽未能提前发现这个线索……若是事发之日她便从尸体上察觉到这个异常,便能提前知会鉴妖司,也不至于在夜宴台上酿成大祸了。 “修彧本就打算在之后的寿宴上发起袭击,因此不敢暴露自己的行踪,否则以他的修为,要斩杀六名猎妖人轻而易举。或许是他有意克制妖气,这才让另外三人逃走。”姜洄想了想,又问柳芳菲,“这三具尸体在哪里发现的,把位置告诉我。” 鬼市的布局乃建都之时有高人以阵法所绘,星罗棋布,宛如迷阵,但有这张地图便一目了然,不会迷失方向。 姜洄摇头拒绝了,她实在不喜欢这些鬼差,他们身上有太重的杀孽与血腥味。若非不得已,她并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。 姜洄走到门口,却又顿住了脚步,回头看柳芳菲。她重新戴上了面具,只露出一双皎若明月的眼眸。 “柳坊主,换脸并不会让你永远年轻貌美。”姜洄直视她的眼睛,“你目睹过的春秋,都在你的眼睛里。四十岁的人,眼神不会有十四岁时的天真,你沾染过的杀孽,凝视过的深渊,最终都会在你眼中枯朽。” 凝视过深渊的眼睛,最终也会化为深渊。 那是十六岁的贵族少女会有的眼睛吗? 姜洄和祁桓循着柳芳菲所给的地图指引,绕过了整片鬼市迷域,来到一处荒村密林。 “从这里往南走几里,便是我们那天停放马车的位置。”祁桓说出了姜洄心中所想。 “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。”姜洄闷声说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