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桓莫名想起了夙游那些胡言乱语。 ——郡主不过是刚回玉京,又年纪尚小,还未懂人事罢了…… ——你要做好带头的榜样,不可扰了王府后院的宁静…… 想到那夜在苏家,他跪在地上低着头,听到少女醉醺醺的声音说着——人应该分善恶,怎么能分贵贱呢? 她也看到了他的脸,神色缓缓地变了。 在高襄王府的第一夜,祁桓一整晚没有睡,天未亮便在院子外等候郡主的指示。 ——对了,这才是贵族该有的样子。 祁桓心头那点温热的火光被风轻轻一吹便要散了。 这位郡主和别人,终究还是不一样的。 他看穿了她的矛盾,有意地踩着她的底线步步逼近,她在试探他,他又何尝不是在反客为主。 祁桓心里冷笑了一声——原来她对谁都这样,她是不是想给每个奴隶一个家? 祁桓冷着脸吩咐人将景昭抬上了马车,借着微光看清了对方俊秀的面容,又想起方才姜洄的话——对他有兴趣? 祁桓心头一紧,抱着小猫的手不自觉地也紧了一下,换来团团不满地喵呜两声,从他怀中跳了下来,朝着姜洄离去的方向跑去。 姜洄离开畅风楼不远,便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夜风袭来,一张巴掌大的白纸借着风势朝她飞来,啪的一下黏在她左肩。 姜洄揭下纸片,便看到一道哭丧眉,还有耷拉着眼睛。 姜洄从袖中抽出徐恕赠与的纸人,咬破了指尖挤出血,在纸人上画下一道符文。 纸人活了过来,跳起来站在姜洄掌心,即便是从肢体动作上,也能看出来它有多兴奋。它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,又蹦蹦跳跳感受双脚,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看姜洄,嘴型一张一合,好像在说什么。 “你喜欢自己的新衣服就好,先生让你这阵子先跟着我。”姜洄微笑说道。 小纸的意识只相当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,徐恕每天只会差遣它干活,根本不在乎它怎么想。姜洄却会陪它玩,还会给它画好看的衣服。 姜洄讶然回头,便看到团团从墙上跳了下来,落到自己肩上。 小纸抱着姜洄的指头,大半个身子躲在手指后,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,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。 姜洄听不懂团团的话,却从这喵呜声中听出了委屈。 “它大概是担心你。”祁桓的声音从巷中传来。 祁桓徐徐走近,无奈道:“我不是跟着你,只是团团突然逃走了,我总得追上来,免得它走丢了。” 祁桓又问道:“你走这个方向,可是要去鬼市?” 不是说,奴隶的本分是服从吗,她觉得祁桓有点得寸进尺了,从刚才进畅风楼就有些古怪。 姜洄深深看了他一眼,终于还是点了点头:“你伤还没好,自己小心点。” 姜洄披上了深色长袍,斗篷盖住了身形,面具遮住了面容,无声无息地融入鬼市长街。 “听说是九尾虎妖修彧袭击了夜宴台,死伤了不少贵族。” “我昨天在后院捡到了一根粗硬的白毛,怀疑是虎妖落下的,立刻就去鉴妖司上报了。” “那倒没有,鉴妖司的术士来了一趟,说那根白毛是我老娘掉的头发。” “何以这般看我,那万一是虎妖的毛呢,上报一下又不碍事,若是真的,那不是发财了!” 今天她在鉴妖司翻看密卷,便听到司中术士在发牢骚,一天之内收到上千宗报告,都说是发现了虎妖的踪迹,奔走了一整天,不是猫爪印就是白头发,还有怀疑自家娘子被虎妖上了身,凶性大发变成母老虎的…… 姜洄无声穿行于人潮之中,最终在一间赌坊停了下来。 姜洄道:“来赌坊,自然是要赌。”。” 壮汉咧嘴一笑:“那进来吧。” 不同于其他赌坊的吵闹,这里的赌坊安静得吓人。赌桌摆放在阴暗的角落里,每张赌桌上至少有两人,最多也不超过四人。若仔细看,便会发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,死死地盯着桌面,冷汗顺着鬓角流下,紧张与害怕让他们双股战战。 另一个赌客紧随其后窜了进去,好像怕晚了一步门便关上了。 壮汉把姜洄带到了赌坊二层,打开一个小门,便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女懒懒地靠在躺椅上晃着,她身着彩衣,五颜六色的丝绸拼凑了一身,像是恨不得把所有好看的颜色都堆在身上,让人看了眼花,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。 话刚说完,也不等两人回答,目光便落在了祁桓身上:“她不是异士,你才是,想赌命的人是你?” 姜洄正打量那个俏丽少女,她开口问道:“你就是柳坊主?” “看起来,你才是主事的人。”柳坊主支着腮,笑吟吟地打量姜洄,忽地皱了皱鼻子,眼睛一亮,“你身上有股美人香,面具之下应该是一张极美的脸蛋。” 祁桓始终留意着柳坊主的一举一动,在她手肘刚抬之时便侧身挡在了姜洄面前。 柳坊主眼睛一亮:“我要你的脸,你要什么,我和你赌命!” 柳坊主听到姜洄的话,脸上显出惊恐愤怒之色,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银镜,对镜自照,发出凄厉的尖叫:“四十几!你居然说我四十几!明明我这张脸才十五岁!我的脸老了吗,是哪里出问题了!不不不……我怎么会有问题,是你的眼睛出问题了!” 壮汉脸上都流露出惊惧之色,连退数步,结结巴巴道:“坊主息怒……” “我要你的脸!我要你的脸!”她像恶鬼一般歇斯底里地扑向姜洄。 姜洄不慌不忙,朝着柳坊主扔出一件银色暗器。 “鹤符!”柳坊主心头颤了一下,扭头再看姜洄,冷汗便流了下来,“您是……高襄王郡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