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苏将军,这条路快走到尽头了,你也该下车了。”祁桓微笑着抬了抬手,做出送客的姿态。 他听出了祁桓言外之意,祁桓不会选择与他同行到底,而留给他走的路,已经不多了。太宰必然会在自己老去之前,为蔡氏扫除一切障碍,铺好未来数百年的坦途。 马车停了下来,苏淮瑛抬眸看向祁桓:“玉京之中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求,我能看穿每个人所求之物,唯独你,我看不明白。我本以为你所求的,是权势地位,与高襄王姬成亲,图谋的也只是兵权。直到昨天,我才突然明白了……你所求的,只是她这个人。” 苏淮瑛笑了,带着得意与不屑:“原来你和高襄王一样,你们都软肋,都在他人身上。若不是因为她,昨日你也不会在我面前露出破绽。” “可惜她空有美貌,却实在愚蠢。她若足够聪明,当年便该选择成为苏家正妻,你我联手或许不足以对抗太宰,但烈风营与神火营联手,太宰也无可奈何。”苏淮瑛哂笑一声,“而你足够聪明,却败在多情。她选择你是因为她愚蠢看不清局势,而你选择她却是为了在这乱局之中护住她。” 看着祁桓的脸色,苏淮瑛也怔了一下。 姜洄听说祁桓下朝回府了,却不见身影,一问之下,才知道他去了书房。 这个院落不大,却十分清雅幽静,院中有一个小小的池塘,几条锦鲤悠哉曳尾,偶有几瓣梨蕊落于水面,点缀了小池春色。 某段时间里玉京贵族兴起了赏梨的雅号,或许这几株梨树便是在那时候种下的。但是高襄王并不喜欢这种没有结果的花开,更觉得名字不祥,“商梨”即“伤离”,因此这个梨音小院便逐渐荒废了。 谁也不知道此刻他想着什么竟如此出神,以一品异士的感知力竟未察觉到身后有人到来。 “祁桓。”姜洄轻轻唤了一声,“你在看什么?” “你怎么来了?”祁桓若无其事地收回手,眉眼温软地看着姜洄。 她没忘了,自己是来打探消息的。 “我们是夫妻,你有事可别瞒着我呀。”姜洄放软了语气去拉他的手,上前一步向他靠近,忽地怔了一下,皱着鼻尖在他胸前拱了拱,像只小兽似的嗅他身上的气味。“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……”姜洄眉头一皱,“是……是苏淮瑛的气味。” 姜洄打了个喷嚏:“他们这些贵族,总喜欢在衣服上熏各种名贵香料,昨日他靠得近,熏得我眼睛疼,你身上为何会有他的气息,他不是被停职在家了吗?” “他无缘无故为何要上你的车?”姜洄满腹疑虑,“是不是对昨天之事心怀不忿,想伺机报复?他对你下手了吗?你受伤了吗?” 这句话语气虽淡,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自信。 “苏淮瑛是条不会被驯服的狼,你对他好,他只会认为理所当然,并且得寸进尺。那时你若答应了他,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吞噬高襄王府的势力。你拒绝他,并没有错。”祁桓声音温柔,眼中却浮起寒意,“你无须怕他,如今该畏惧不安的,是他。” 祁桓垂眸看她,小心翼翼拢住她细嫩的指尖,就像握着那瓣梨蕊一样。 春末的风温柔地拂过枝头,吹得梨花如雪落,立在树下的男子高大俊美,三分春色便落入那幽深的眼眸。 ——若他这深情是真的,那演技可比我强多了。 祁桓低笑一声,温软了眉眼。 姜洄摇了摇头:“可是昨日寿宴上……我听到了许多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。他们说,是我飞扬跋扈,仗势欺人,强迫你娶我……” “你说我们相爱,我却没有半点记忆。”姜洄迷惑地蹙起眉,“祁桓,你为什么喜欢我,又是从何时开始?” 漫长得姜洄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,才听到他极轻的叹息:“很久以前……你救过我……只是你忘了,但我记得,就足够了。” 看着他怅然落寞,姜洄只觉得心尖像被人掐了一把,酸胀的感觉缓缓散开,她本该恨他,此时却觉得他好像挺可怜。 可能醒来后第一眼,她就已经接受眼前这个男人了,毕竟她喜欢他身上的气息。也不会亏待你的。”她说着顿了一下,虚着眼瞄了一眼书房敞开的窗户,窗边摆着一张卧榻,这几日她借口伤势未愈,祁桓为他疗伤完便都来此休息,只有一晚力竭晕倒,才共枕而眠,“你回主屋睡吧……我伤口已经愈合了……” 不过握着她的手似乎僵了一下。 ——也有可能,那天晚上好像是她先动了口。 ——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在侍寝,自尊心受挫了? 姜洄这才松了口气。 徐恕 上 姜洄从丰沮玉门回来,第二天一早便去了一趟鉴妖司。 武朝建都之初,仍需要倚仗神族的余威震慑天下万民与八荒诸国,因此彼时神权依旧高于王权,神庙是玉京的核心。但随着时间流逝,王权终究凌驾于神权之上,神庙也逐渐荒废,泰华殿真正成了玉京乃至天下的中心。 在清除了几次妖患后,武朝成立鉴妖司,吸纳了诸多能人异士,旨在对付诡计多端的妖族。鉴妖司三字,以“鉴”为首,最大的职能便是分辨并缉拿潜藏在玉京的妖族,尤其是公卿百官,后宫妃嫔,这些最有可能危害到王朝统治的贵人们,都是鉴妖司严密侦查的对象。 尽管鉴妖司中多是能人异士,但任鉴妖司卿的,却非修为最高之人,姚泰本人甚至不是异士。世家贵族,并不完全以能力论尊卑,嫡庶之道尤在强弱之上。 然而并非所有的嫡长子都是才智出众之人,更多的是庸碌之辈。便如姜氏一族,如今的家主便是个平庸凡夫,而最为出众的却是出自旁支的高襄王姜晟。若不是高襄王回了玉京,两家言和,姜氏嫡系的势力已经是日薄西山了。 相较之下,高襄王父女却立了大功,姜洄被赐了鹤符之事天未亮便已传遍鉴妖司,她背后代表高襄王的势力,手中握着天子令牌,司中无人敢怠慢。 “这座神庙原先是供奉开天至宝混沌珠的,有开明三圣亲自布下的结界法阵,任何邪物都无法从外部入侵,而一旦打开结界,里面的妖物也无法冲破护罩,就算是那妖王修彧被困于此也逃不出。这里的结界,唯有司卿大人的手令方能打开。” 嬴禄有些意外姜洄竟知道此事,但也老实答道:“确实如此,但只有司卿大人不在之时,少卿令符方能生效。两名少卿令符合二为一,便能化为一枚密钥。” 在原来的轨迹中,他会被烈风营副将徐照杀死,夺走令符,祁桓也身受重伤,但侥幸活了下来。徐照用两枚令符打开了结界,劫走了高襄王,坐实了他通妖潜逃的罪名。 后来祁桓作为唯一的少卿,戴罪立功,为高襄王翻案洗刷了冤屈,因此得以进一步高升,成为武朝千年来唯一一位官至六卿的奴隶。 谁得益最大,便是谁…… 姜洄闭上眼,强忍住心中激愤,脑海中却浮现出那道独行于暗夜的孤寂身影,可却有一道月光突兀地撕裂了黑夜,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。 ——希望,会让他们不甘为奴。 也许是前世没有选择,他攀附上了太宰,而这一世,他选择了她。 他不知道姜洄脑海中的万千思绪,虽有意讨好姜洄,却也不认为她能查出什么。 姜洄的话让嬴禄愣了一下,下一刻便见她拿出一个黑色麻袋,抽开绳子,从麻袋中提出了一株枯萎的朱阳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