嬴禄怔怔盯着花根看,果然看到了许多米粒似的细长之物,若不是姜洄说是虫尸,他还分辨不出来。 姜洄把昨日与晏勋说过之事重复了一遍,嬴禄的脸色才凝重起来。 “既然有疑点,便不能用巧合之说来搪塞。”姜洄皱了下眉头,感觉这个少卿有一种混日子的敷衍,不过这也是大多数贵族的现状。他们几乎从生下来就决定了一生的轨迹,奴隶生来低贱无法改变,贵族生来高贵也不会轻易被罢黜,事情做得好与做不好都是一样的结果,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费力。 姜洄冷眼看着,目的达成,她便也无所谓对方怎么想了。 但是姜洄恍若未闻,她点了点头,说:“我便在这里等着吧,正好我还有事要查,鉴妖司的密阁在哪?” “我知道,所以我才要看。”嬴禄刚要出言拒绝,姜洄便亮出鹤符,“陛下许我查案,任何人不得阻挠。” 姜洄点了两盏油灯,便让嬴禄把她需要的卷宗都搬到跟前,嬴禄搬得汗流浃背,苦笑道:“这么多,郡主看得完吗?” 嬴禄诧异地张了张嘴,却不敢多说什么——他虽是赢家的人,但玉京八姓中,赢家势力最弱,姜家如日中天,他可不敢去惹姜洄不快。 她早知道夜宴台妖袭一案背后的主使,但还是需要找到证据来指证。不过这也不急于一时,她更想借这个机会看清玉京的阴影。 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,左眼看到了一桌的珍馐美食,而坐在对面的正是祁司卿。 看来自己说的话她还是能听进去的。 她依稀记得昨晚自己最后是这么说的,不过昨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,后来她睡得极沉,险些误了来鉴妖司的时辰。 做官的人不做事,做事的人不做官。异士虽有过人之处,但没有贵族的身份,没有上三品的实力,依旧是要当牛做马。 姜洄走出鉴妖司,登上候在门前的马车。 从鉴妖司回高襄王府的车程要小半个时辰,姜洄正好闭目养神,梳理今日所见所得。 姜洄心头一跳,睁眼看向门外,没有多想,手已经按在了琅玉鞭上。 姜洄手心发凉,心跳如鼓,她知道躲避无济于事,牙一咬,抬脚踹开了车门,与此同时,琅玉鞭已朝外挥出。 姜洄愣了一下,看着在阴风中飘荡的两半人影。 那纸人的五官竟能看出表情来,似乎接受不了自己被撕成两半,它露出了痛苦的表情,薄薄的身子在风中颤抖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 姜洄猛地抬头看向声音来处,那两半纸人也朝来人飞去,一左一右地贴上来者的手臂,仿佛是在委屈哭诉。 来者手提孤灯,灯火忽明忽暗,只堪堪照亮了身前半步,颀长的身形融入墨色般的夜幕里,形如幽魅,面容难辨,仿佛传说中行走于阴阳之间的勾魂使者。 男人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纪,不像时下玉京的贵族一般以玉冠束发,长发只用一支木簪随意地绾起,些许垂落于鬓角,更多披散于身后,显得不羁随性。他五官极为深邃,鼻峰挺拔,双目微凹,眼眸狭长而幽暗,宛如危崖之下的深渊,行走间鬓发拂动,左耳上碧绿的耳铛若隐若现,给那张英俊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妖异与神秘。 “我说过,我只是送了你几本书,不算师徒,见我不必行此大礼。”徐恕淡淡一笑,又别过脸看向蹭着自己手臂的纸人,“你如此顽皮,竟把车夫吓晕,这次不帮你补身体了。” 姜洄哭笑不得,她也没想到是徐恕的纸人在故意捉弄她。 纸人登时立了起来,肉眼可见地欢欣雀跃,它一扭一扭地飘向马车,乖巧地贴在车门上,还朝姜洄眨了眨眼。 “小纸还是没变。”姜洄看着纸人的表情,忍不住笑着说道。徐恕语气一顿,凝神审视姜洄,“似乎变了。” “看样子回京时日不多,你的伤心事却是不少啊……”徐恕慨然一叹,“走吧,你这么着急见我,应该是有要事。当然,我也有问题要问你。” 畅风楼是玉京最好的酒楼,也是贵族们最喜欢的游乐之所。这里有酒池肉林,莺歌燕舞,也有流觞曲水,风花雪月,既是大俗之地,也是大雅之地,极尽所能地满足贵族们的需求。 徐恕于饮食上十分随意,唯好杯中之物,而畅风楼可以买到各种好酒。 徐恕说着叹气摇头,耳铛随之轻曳。 “罢了,这件事你做的倒也不错,起码没给我面上抹黑。”徐恕轻咳了一声,“不过下不为例了。” 姜洄确实是没想到徐恕会这么快来到玉京,因为前世此时,她并没有见过徐恕,而在高襄王受伤后,她却收到了徐恕从南荒送来的救命灵药。 那只有一个解释,就是前世的徐恕在说谎。 遮掩,是因为真相不敢为人所知。 徐恕握着酒杯,目光懒懒地扫了一眼姜洄,噙着笑道:“想知道我为何来得这么快,直接问便是。你果然是变了,以前你说话直来直往,不会这般迂回,若不是亲眼所见,我还以为是有人易了你的容貌来骗我。” 原来的姜洄心无城府,爽快直接,无所畏惧,纯粹而透明,几乎可以让人一眼看透。但现在她经历了太多,更背负着沉重的秘密,这让她不得不更加谨小慎微。 “不过这世上还没有能骗过我双目的易容。”徐恕笑了一声,手指摩挲着杯沿,看着琥珀色的酒液,“你想知道我为何突然出现在玉京,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,不过我告诉你答案,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。” “半年前,高襄王在南荒斩杀了妖族首领修无与其妻子瑛招,修无拼死掩护瑛招逃走,最后被枭首带回了玉京。瑛招的尸身也在七日后被找到,不过尸体面目全非,肢体不全,已被其他妖兽啃噬过。”徐恕缓缓说道。 修无是妖族首领,智慧非常,也是人族最大的威胁。数百年前,他便捕捉了许多人族中的智者能人,逼迫他们教导妖族学习人族的文字,了解人族的历史。他甚至仿造人族修建王宫,让妖族走出了洞穴,变得于普通人族无异。 虎狼生来便是吃肉的,这是无法改变的天性。而人族是最为灵智的生命,也是妖兽最好的食物。 许多人族赤身裸体地被关在洞穴棚户之内,蓬头垢面,双目呆滞,遍体鳞伤,而在另一个温暖一些屋子里,则关着一些幼童,他们四肢跪地行走,宛如兽类一般。 妖族将这些人成为“肉人”。 高襄王与妖族争战多年,也是那一战之后,让他立誓必杀修无。 修彧此次在夜宴台发动袭击,便是为了替父母报仇。 姜洄疑惑不解:“这是为何?” 听到此处,姜洄已然明白过来了,她脸色微变,肃然道:“你的意思是,瑛招临死前诞下过妖胎,才会失去妖力?” “妖胎!”姜洄一惊,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。 姜洄急忙问道:“那妖胎去了哪里?”刚问出口,她自己便有了答案。“玉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