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以瑛招遗骸上的妖气为指引,追查了两个月,才捕捉到一丝痕迹,确定妖胎被人带往玉京,着急赶来,便是为了在妖胎破胎而出之前找到它,否则小妖兽诞生下来,妖胎上属于瑛招的气息便会彻底消散,之后想再找到瑛招的幼子,便十分艰难了。”徐恕沉沉叹了口气,“此子吸收了瑛招太多的妖力,来日长成,只怕绝非人族幸事。”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。 姜洄心中一沉——果然,便是她那日在鬼市见到的那个妖胎。 若早知是修无与瑛招之子,姜洄当时便不会置之不理了。想到此处她面上露出了懊恼后悔之色。 姜洄迟疑了一下,回道:“我不能肯定是不是,但几日前,我确实在鬼市看到过一个妖胎,当时有人挂出售卖,惹来一阵哄抢,却不知道是谁趁乱出手抢劫。我当时有事在身,并不知道后来妖胎落入何人手中。” 徐恕似乎是看穿了姜洄的想法,噙着笑道:“如今你手持鹤符,自由出入鉴妖司,要在玉京中寻找妖胎,倒比我方便许多。” “若是你父亲知道妖胎的存在,会如何?”徐恕反问道。 徐恕又问:“找到又如何?” “呵。”徐恕笑了一声,啜了口酒,“可我并不想。” “两大妖王之子,吸收了庞大妖力的先天妖胎,直接斩杀岂不可惜?若以炼妖术炼化,成为妖宠,那便相当于有一位一品异士为你驱使。”烛光在徐恕眼中燃烧,泛着诡异的绿芒,他似乎已有了三分醉意,向来冷静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癫狂。 他想瞒着人族与妖族,私吞妖胎,炼为妖宠。 徐恕,是闻名八荒的贤者,他智慧超群,神通惊世,救人无数。但很少有人知道,他也是个疯子。 炼妖、炼器,巫医、巫蛊,他的眼睛似乎能洞悉每一种事物的特性,灵花异草在他手中是毒也是药,人族妖族在他眼中却也无甚区别,剔除皮囊去看,都是三魂七魄,炼化的材料。他自诩神明,剥夺了生者三魂,又让死物有了生命。 那双绿色的眼睛仿佛天眼一般,冷静得近乎冷漠,清醒得仿佛癫狂,他自上而下地俯瞰六合八荒,将万物众生视为万物与刍狗。 与徐恕的缘分便是在那时结下。看着眼前苍白俊秀的少年,姜晟也没想到未来他会成为名扬八荒的贤者,他只将这个聪慧的少年当成子侄晚辈,惊喜于他博文广知,就让姜洄跟着徐恕学习认字与医术。 只是于姜洄而言,徐恕是陪伴自己长大的兄长,纵然分别,也常有书信往来。父亲过世后的那段时间,她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,也是徐恕的书信支撑着自己往下走,找到复仇的方向。他一直是姜洄的引路人,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,直到“死而复生”之后,她才想起徐恕当年说过的话。 当时姜洄以为,自己对徐恕来说是不一样的。 姜洄静静地凝视坐在眼前的徐恕,七八坛酒下肚,那张苍白英俊的脸庞也染上了薄红。 姜洄轻轻摇头,沉声道:“我阿父说过,人族与妖族之争,是生存之争,是无从选择。人是灵智之物,更是有情之物,不该为了生存之外的理由,去凌虐其他生灵。妖非兽,已有了灵智,他杀妖,但亦尊重妖,从来不用妖物炼化的法器。” 姜洄沉默不语,难以辩驳。 姜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,认真地凝视徐恕。“如果这就是你的问题,那我可以回答你。”她微微一笑,“是。” 姜洄摊了摊手,无奈笑道:“我只是从某个渠道听到了一点事,才做出了这样的推测,其实并无把握会夜宴台上会发生什么,但总归是有备无患吧。对于这个问题,我只能言尽于此,先生就别追问了。” 但是他没有出现,整整五天了,始终没有徐恕的音讯。 那他又是从何得知? 水榭中只有一人一猫,琉璃盏盛着温热的牛乳,比牛乳还白上三分的小猫正伸出粉色的舌头吸溜牛乳。 夙游将食盒放在桌上,端出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,带着一丝谄媚的语气说道:“郡主说你昨日受了重伤,特地让厨子给你准备滋补的菜肴,你看看合不合口味。”舍命救主之事不是秘密,跟郡主同车回府更是多人亲眼所见。如今府中上下已无人敢将祁桓看成普通奴隶了,都将他视作半个主子。 夙游脑子比别人转得快,仔细一看血迹的位置就明白了,正好与祁桓伤口一左一右相对,她染上的血迹,自然就是祁桓身上的。 夙游惊叹不已,她本来已经很高看祁桓了,现在觉得仍是低估了对方的本事,入府不过几日,就已经快登堂入室了,再过几日,那还了得…… 夙游点点头:“郡主去了鉴妖司查案,不过鉴妖司日暮落钥,她应该也在路上了。鉴妖司回来也就小半个时辰,看这时辰也快到了。” 像是在附和夙游的话,一旁的小猫抬起头来,喵喵叫了两声。 这小猫极有灵性,它仿佛知道是谁救了自己,知道谁是这个屋子谁是主人,平日里见了姜洄便躺倒露出肚皮撒娇,就连姜洄的卧榻它也上得,乖乖地在床角给自己找了个地方,姜洄不赶它,它便也不走。府中其他人若是靠近,它便会竖起尾巴龇牙咧嘴,只有夙游和祁桓可以抚摸它的脑袋,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和姜洄走得近,身上都有姜洄的气息。 祁桓抬眼看了她一下,心中只有一个想法——他只是问了一句,她怎么这么多话。 “你现在是得宠没错,不过这玉京的贵族,谁没有几个男宠女婢,你原来在苏府,应该是见过这些的。郡主不过是刚回玉京,又年纪尚小,还未懂人事罢了。”夙游摇头叹息,又意味深长地说道,“你只是第一个,以后一个个地进门,你要做好带头的榜样,不可扰了王府后院的宁静。” 夙游这席话着实歹毒,他在修彧手下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…… “你赶快用了晚饭,我好收拾了,别想着等郡主了,郡主是主人,也不会和你一起用膳的啊。” 恶言猛于虎。 夙游奇怪地转过头看去,便看到一队侍卫急匆匆地走过,当先一人是府中管事。 “你们行色匆匆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祁桓问道。 祁桓一惊:“说清楚,何时不见的!” 祁桓心中一沉。 “马车是在何处发现的?”祁桓问道,“那纸人呢?” 祁桓道:“不要挪动马车,我去找郡主。” ============= 不知说了多久的话,只知道徐恕已经喝空了十五坛酒了,雅阁中充斥着浓郁的酒香。 “时辰不早了,你也该回去了,今日这些好酒,就当那些问题的报酬了。”徐恕提着酒壶笑吟吟说道,“我会在玉京逗留几日,你若要找我,便来不速楼。哦,对了……”徐恕又想起一事,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巴掌大的纸人,递给了姜洄,“小纸就留给你了,它总是比较喜欢跟你在一起。这是我给它新做的衣服,水火不侵,正好旧衣服被你打坏了,就给它换上吧,你知道怎么给它换的。它跟在你身边不适宜太张扬,小一点也好办事。” “天之道,在失与得,欲有所得,必有所失,我的付出不是无偿的。”徐恕摆了摆手,“别忘了,找修彧的同时,帮我留意妖胎的下落。” 畅风楼分为外三楼与内三楼,外三楼被称为风雅之地,而内三楼则是风月之地。姜洄领着徐恕行走于无人长廊,两侧悬灯映亮了前路,重重回廊隔绝了声乐,只隐隐约约能听到极轻的丝竹声与欢笑声,隔了无数纱幔,仿佛是从梦中传来。 姜洄顿住了脚步,错愕地转头去看,便看到一道身影冲过了层层纱幔向着自己奔来。那些价值不菲的绢丝被从门上扯落,无助地飘落于尘土之中,无垢的雪白染了刺眼的血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