祭典 上 前世她并没有参加过这次祭典,因此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开明神宫的宏伟。 然而跟眼前的开明神宫比起来,泰华宫也不过像个稚子一般矮小。昔年八荒诸王为巫圣建此宫殿,亦将此视为神族降临人间之所。世人未曾亲眼见过神明,因此便以自己的想象为神明铸造宫殿。世人心中的神明,皆如传说中的盘古神一般,能分天地、移山海,高不可攀,深不可测,威不可仰视。自然这开明神宫也宏大得令人自感卑微,颤栗心惊。 随着贞人的一声声唱喏,诸人跟随帝烨行礼拜祭,三步一叩首,九步一跪拜,缓慢行至神宫面前。 姜洄抬眼望去,只见这宫殿纵深不知几许,竟似无穷无极,然而所有人第一眼便会看到的,便是殿中的三座人形玉雕。 这便是传说中的开明三圣,融合了神髓与人魂的半神巫圣,是三圣引领八荒人族走出了远古的蒙昧。 中间的玉像神情悲悯,手持宝镜,被称为洞玄巫圣。她手中的神器唤作“洞玄镜”,此镜可照朗朗乾坤,她对现世无所不知,也因知晓众生之苦而面露悲悯,她也称为“现世神”。 然而众人先拜武朝历代君王之灵,再拜开明三圣。 开明大殿可容纳万人入座,八百君臣并不显得拥挤,贞人的唱喏在宫殿中回响,一股冷冽地香气也蔓延开来,驱散了众人的疲惫,让人清心凝神。 至此,祭祀大典方才拉开序幕。 上有日月昊天,乃是天道,祭祀于上天,祈求四季风调雨顺。 最后祭祀武朝先祖,劝诫诸侯感念王之恩德,恭顺忠诚。 “吾王荒之——” “吾王康之——” 钟乐之声悠悠作响,祭品被送上了供桌。姜洄虽为贵族,却未有官身,按辈分也只能跪在外围,因此祭品被送上来时看不清楚,她只以为是牛首羊头,然而定睛一看,顿时冷汗流了下来,一股寒意直透心口。 甚至是烹煮过的人头,死前的惊惧凝固在了脸上,可以看出是活活烹死。被砍下的人头男女老少皆有,与牛首羊头并无分别,被盛放在精致的青铜器皿内送上供桌。 姜洄手脚仿佛冻结了一般,胃中翻江倒海,只觉得恐惧又作呕。 姜洄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立刻站了起来,跟随众人离席,向外走出。 从侧门走出开明神宫,日光洒在身上,似乎驱散了一丝凉意,但姜洄还未回过神来,便看到眼前开阔的平台上有数百人正跪着。 他们身后是搭起的刑台木架,身前是挖好的巨大深坑。 人牲被割掉了舌头,他们张大了嘴却无力呐喊,嘶哑的悲鸣很快便被烈火与黄土吞没。 这不是祭祀,这是人间炼狱。 ——神族虽然不知何故消失,但人族的信仰并未变过,他们相信的,是得失之道,若要有所得,必先有所失。 ——祭祀之典,乃为祈福、感恩、立威,必用人牲,方得其效。 这样一场“盛大”的祭祀,便残杀了五百奴隶,五百条生灵,便是给上天,给先祖的代价。而极尽残忍的屠杀,却是为了震慑一众公卿贵族,以达到立威的目的。 即便是刚刚还镇定自若的贵族们,看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,许多人面上也露出了惊惧敬畏的神色。 姜洄抬起头,正对上了三巫圣的面容。 那明真巫圣的欢喜呢…… 姜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场祭典的,待到苏妙仪走到她身旁,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山下,而天色也已不早了。 姜洄扯了扯唇角,声音有些嘶哑:“前几日醉酒晚归,吹了风,风寒入体尚未痊愈。” “怕过了病气给旁人,还是戴着面纱为好。”知道她提前吃下了寄魂果实解了寄魂草的药性。 姜洄并不在意此事,她此时也不想和苏妙仪多说什么。当年阿父被冤入狱,苏家可是有份参与的。她还惘然不知,以为苏妙仪与自己交好,可以求苏大将军代为查证,救父亲出狱。后来想想,也许苏妙仪一开始接近自己,就是别有用心的。 苏妙仪见姜洄神色冷淡,还以为是因为身体不适,精神不佳。她热情地挽着姜洄的手臂,柔声说道:“我们一起去夜宴台吧,我扶着你。” 她既然想接近自己,便给她个机会好了,也许,这也是个棋子。 朱阳花只有在每年六月中极夏之时的正午才会开花,因此宫中医官纵然有知道朱阳花粉与寄魂草香不可同时吸食的,也没想到朱阳花会在四月初盛开。 各家的奴隶是没有资格上开明神宫的,一早便被安排在夜宴台布置寿宴事宜。姜洄来到夜宴台时,便看到身穿黑灰麻衣的奴隶弓着身子于座席之间穿梭忙碌,他们就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存在着,伺候贵族们饮酒作乐。 一阵喧闹引起了众人的注意,苏妙仪没留意到姜洄神色的变化,拉着她的手好奇地往人群聚集处走去。 “士不衣织,何况奴隶!此人当送司服监查办!” 最后那句话让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有人面上现出了惊色。 众人循声望去,便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队列整齐地走来。 苏妙仪看到当先那人,顿时眼睛一亮,对姜洄说道:“郡主,那是我兄长回来了。” 苏妙仪惊喜地挑了下眉梢:“你知道他?”随即又笑着说,“也是,我兄长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,高襄王应该有提到过他吧。” 她对苏淮瑛刻骨铭心,不是因为父亲提过他,而是因为后来他率神火营杀了父亲。 今日是苏淮瑛刚从战场上归来,甚至祭祀大典上那五百人牲,都是他俘获的战俘。虽然苏淮瑛一身肃杀之气,但仍是有不少贵女对他投去爱慕的眼神。 苏淮瑛是今日守卫夜宴台的将领,他身披甲胄,锋芒毕露,傲然看向被千夫所指的奴隶,冷笑了一声道:“果然十分大胆,身着织缎,玄衣纁裳,这是有品阶的贵族方能穿的,难道你不知道贵贱有别?” 被包围的奴隶穿着与贵族相似的高贵织物,只是他身形颀长修挺,相貌清俊出尘,站在人群中便如鹤立鸡群,早早到此的贵族们一眼便留意他的存在,以为是哪位贵公子如此相貌气度,还想着结交一下,得知对方的身份后,顿时恼羞成怒。 “奴隶后颈皆烙印主家姓氏,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!” “是,是苏……”有人大惊说了一句,随即捂着嘴看向苏淮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