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发店的发油香得使人发晕，沉知墨抬高报纸掩住了口鼻，她宁愿闻油墨味也不愿闻这股味道了。 刚烫好的时候头发蓬得像条卷毛狗，理发师傅无从下剪子，抹上发油又一缕缕贴住头皮，更不好下剪子，她又每一根头发丝都要照顾周到，每每一坐就是六七个钟头。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，你能分清楚大卷小卷的区别吗？还是我国语不太好？” “不用，我自个儿坐黄包车去便是。”沉知墨袅着腰肢婷婷起身，她今天把头发绾了个复杂的样式，更是难得插上几点珠翠，钻石耳坠随着她的走动荡悠悠晃到镜子上，折射出耀眼的光。 或者，用更准确的词语来说，是幽会。 谢月枫当然发现了她的不寻常。 听到这话，谢月枫果然放过了她，倒是沉知墨又多问了一句:“月枫，你今晚想吃中餐还是西餐？” “喔～那真是太可惜了～”沉知墨强压下嘴角，如同一只换好飞羽的鸟儿般飞出了理发店。 沉知墨把手背盖到脸上挡住寒冽的风，她抬起头，透过指缝看到了瓦蓝的叁角形，情不自禁抓了抓，好像要捕捉清澈的天空。 笨狗穿着她新买的窄袖衬衫，长至腿肚的黑布褶裙随风轻轻摇摆，乍眼望去有些简朴，但并不是从前的土气，而是一种自然的、年轻人的美。 这样就好。 望着那双含着千言万语的大眼睛，沉知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这牌楼是专为阔太太们建的，却不是为了华丽而建的，这样的楼梯，还有很多条，四通八达连着一个个牌室，为的是叫那些惯会飞檐走壁的情人们好逃跑。 今天的组局人乔太太坐在其中一盏灯下头，两片红嘴唇不断冒出缭绕的烟雾和轻浮话，逗得众人吃吃地笑。 沉知墨最开始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，她分不清她们嘴里哪句是真话，哪句是假话，别说分清话，那一层又一层的脂粉连她们的脸本来是什么样子都看不清。 “来了，叫您久等，我真该打。”沉知墨挂起老练的笑容，走到她们之间坐下了。 “谢太太，来就来，还给我带个小美人儿？” “老家的表妹，带出来玩玩儿。” “谢太太这话说的，是把咱们当外人了。”乔太太显然不买账，继续用打趣的口吻套着话:“她要是你表妹，我就是皇太后了。” 若说活得通透，没人比得过乔太太。她当年不顾家人反对，毅然决然嫁给了中央银行的行长，一位比她大六十岁的老头子，专等他死。 如今丧期已过，她还没到半老徐娘的年纪，关起乔家的铁门，她爱在家里做武则天也没人敢指摘她什么错处。 她没想过自己的偷情手段不怎么高明，谢月枫若是个肯花功夫琢磨别人心情的人，方语早就碎成一百零八块散落奉安了。 只有一件事她不明白，沉知墨和谢月枫新婚不久，谢月枫也不是秃头嘴斜的老头老婆子，怎的沉知墨这么快就有了情人。 “那可就多了去了，应是罗曼史最多的傅太太来讲。” “哪有什么罗曼史，可不兴乱讲！被我家老婆子晓得了，就只剩‘罗曼死’了！” “可别提这个了，说到就来气。”傅太太摩挲了一会儿牌面，继续娓娓道来: 她和乔太太是一个大学毕业的，二人一个修金融一个修法文，修金融的嫁了银行行长，修法文的嫁了外交部部长，看上去似乎很合理，实际上丈夫和妻子做什么，跟她们有什么关系？ “既然谢太太开口了，我就说罢，全当解解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