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拿到了新的排期表后,林乐芒难得地打开了手机里的倒数日app,给杀青日期设置了一个倒计时,准确地说是给和男主演拍摄的最后一场戏设置了倒计时。林乐芒入行有几年了,自诩见过不少妖魔鬼怪,却没想到不算大的圈子永远能带来惊喜。 林乐芒将戏里的高跟鞋蹬落到一边,换上棉拖放松脚趾,接过助理递来的水,看着不远处又在和副导演陷入人物塑造探讨,又名“哥怎么拍更帅”的男主演,眯起眼睛问。 娜娜的回答和背书一样,一字不差。 “放心吧芒芒,合同都签了。咱们公司的团队是肯定不会在这方面吃亏的,他要是违约的话,要赔大价钱。这是王总和我说的。” 没等她发挥想象力,王宥倩的聊天框跳了出来:“有空发个消息。” “你能联系上文以安吗?” “她没有别的手机号了吗?” “那她有联系你吗?”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,呼吸和电流的摩擦声弄得耳膜发痒,林乐芒一边等回音,一边偏过身子就着旁边娜娜正刷着微博的手机,点进去看了下目前的热搜词条,以防万一她连文娱词条也看了一遍,仍旧是那些鸡零狗碎、千篇一律的东西,也没有暗红色的“爆”字出现。终于电话另一端的决定做好了,她听到王宥倩的声音说:“我这边得到一些消息,和文老师的恩师陈教授有关,事情有点大,要牵扯一大片,相关文件最晚明天会出。因为文以安和北视有些合作,本来想和中心台确认一下,但中心台那边否认了,我刚刚尝试联系文老师询问情况,但电话直接进勿扰了。所以问问看她这边有和你说过什么没有。” “这件事确定了吗?” 林乐芒能听见王宥倩的指节一下下地敲桌子的声音,直到听筒里响起挂断的忙音,她才缓缓放下手机,她听得出王宥倩的话音里多少带着止损的意味,但她说的词句具象出文字,与暗示境况的只言片语构筑成罗网,显现在林乐芒的眼前。片场的棚内似乎刮起了一阵湿热的夜风,夏夜天幕的微光和人造庭院昏黄的灯穿过季节弥散开来,那天她俯身看到学姐穿着鱼尾裙,缎面曲折的反光像寸寸割裂的鱼鳞,冷意凛冽,和手机里忙线的提示语音相同。 陈糖和万宇晴的电影剧组早已飞往南边的城市取景,前几天陈糖还和林乐芒发信息抱怨被海风吹得东倒西歪,面部扭曲,完全不知道怎么演戏,嘴毒的万宇晴在一旁吐槽她锅能甩给太平洋。 故事发生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后,按照电影场景的需求,每每要抢着阴云低压涌动的雨前时刻,尽管最近正是小城多雨的时节,但海风带来的雨终究是下得太快,拍摄的进度就进展得慢了,窝在室内准备和等待的时候更多。陈糖和剧组的大家聊得挺熟了,尤其是跟组来的关嘉桐,做事风格利落爽快、心思又细腻周到的关嘉桐在陈糖眼里是标准的好姐姐形象,她乐得向对方询问剧本和拍摄的问题。只有和万宇晴的交流始终控制在“必须、才不得不”的范围内。 万宇晴认真打量完化妆镜里自己被雨水浇湿的妆容,瞥了眼正在一旁用毛巾擦头发的陈糖,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。为了节约成本,两位主演在外景片场共用着同一辆休息拖车,刚刚雨下大了后,导演暂停了拍摄,让演员回去候场等雨小点。 “嘁。你不会以为我在等吧。” 正在她叹了口气,想要关掉手机闭目养神的时候,瞟到了一条热词,关于某个综艺的剪辑镜头,综艺的名字有点眼熟,万宇晴回忆了一下,想起来是身边这个小爱豆和林乐芒都出演了的那个综艺。她当下皱着眉点进了词条,心想不会又是陈糖的麻烦,爱豆们就是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。但没想到的是,词条的实时广场上讨论着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被如此讨论的人。 简单来说,就是综艺的最后一期,北视剪掉了文以安近乎百分之九十的镜头,最后舞台更是直接没了。有好事者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几天前出的红头文件,是有关文以安的恩师被内部处分和免职的文件,然后更是有人注意到中心台将文以安主持的两档节目调了档,接下来两周多不会播出她的节目。这下网友们炸开了锅,纷纷讨论起到底触及了什么不可说的 万宇晴瞟了一眼在喝水的人,想起上次陈糖见到文以安时的样子,决定先一言不发。她给母亲发去了一条信息,很快收到了“没有大事,她自己处理”的回复。看着回信,结合着文以安那晚语焉不详的交谈,万宇晴知道大概是自己没给答复,对方已经找了其他人。 万宇晴听完点点头,思考了一下刚想说话,旁边的陈糖腾地站了起来,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,大概是看到了相同的东西,身体一晃就要往外走。伸手拦住了她,万宇晴先示意工作人员离开,而后没好气地开口:“一有事就动不动地要冲到雨里去,是哪部偶像剧的演法?” 听听这不可思议、回环往复的语气,多半是把自己当作什么神秘幕后人了。 转了下椅子重新朝向化妆台,万宇晴准备着手卸妆,她一边拿过化妆棉,一边对愣在一旁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陈糖顺口提点了两句,“事件核心不是ann,如果不是北视有点恶意闹大的意图的话,可能都没这点舆论,而且现在大名没上热搜,中心台没有明确表示,正好说明了是在斡旋交流的阶段。你操什么心。” “嘁。类似事件?什么类似事件。你知道的不也就是网上的那些瞎猜?你真当文以安是柔弱白莲花受害者人设吗?七窍玲珑,长袖善舞,她的路子多着呢。随便找一个都能摆平。” “你想都别想。” 停顿了两秒,万宇晴手里沾湿的化妆棉轻轻碾过双唇,接着说:“麻烦你做一个有责任心有脑子的成年人。” 用“危机四伏”来形容这时的陈糖最合适了,她没带助理、没带安保,在飞机上被粉丝偶遇,躲着机场的常驻代拍们从通道出来,又远远看到得知了消息的经纪人带着保姆车等着逮她。好不容易猫着身子上了网约车,她才开始思考待会儿到了文以安的公寓见到了人,应该怎么说,见不到人,下一步又该去哪里找。 另一个让陈糖感觉幸运的是,值班守门的不是上次那位眼尖的大爷,于是她混在两三个进出的职工里,蹭了闸门就一溜烟地跑了进去。正值上班时分,大堂里溜达的闲人不多,陈糖拉着口罩,压低帽檐,顶着前台打量的眼光,快步走入电梯间,她默念着文以安办公室的楼层,反复地按着关门键。穿过电梯门闭合前的最后一条缝,陈糖看见了察觉异样的前台一边冲对讲机说着什么,一边朝这边跑来。随着电梯的上升,陈糖紧握的手心里渗着汗,口罩下的嘴唇死死地咬着,她既怕给文以安招惹麻烦,又燃起了更加强烈的想要见到对方的心愿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文以安的眉梢动了动,微微垂落了一瞬的目光透露出一丝不耐烦。在双人关系中极为敏感的陈糖本就近乡情怯,在感知到那一抹不耐后更是恨不得拔腿就跑。可是现实没有给她逃跑的机会,视线中的文以安和一旁的主任又说了两句话后,便径直地走了过来。 陈糖妄图用抢先开口掩盖住心慌,但文以安注视的眼神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那样的目光和往常都不同,就像是舞台停拍时把整个摄影棚照得通亮的大灯,将所有细节和机关照得一览无余,造梦的心立刻萎顿,最后的话几乎是嗫嚅着,“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?” “就是网上说的那些事。” 文以安的反问,言语平和又理所当然,仿佛网路上沸反盈天的讨论是关于另一个同名姓的人。 “陈糖,诽谤是入罪的。” 文以安瞥了她一眼,摇了摇头,不咸不淡地回答:“你不明白。” 陈糖着急得一句话颠来倒去说了半天,嗓子迸发着些摩擦的声音,像是低吼,听上去气得不行,但她眼眶红红的,怎么看怎么像生气转圈的小狗。 她半天没出声,原本气得不想看她的陈糖沉不住气地抬起头,才发现文以安一直在找自己的眼睛,直到双目相接,才听到对方说:“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。不是能不能给你说明白,而是我的事情,你没必要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