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青露走到她们中间,端详了两人几眼,又笑道:“我听说小娘刚来家的时候,还和妹妹闹过好大的不愉快,没成想是不打不相识,如今依我看,真是再和气也没有的了,妹妹待小娘比对老爷还亲、还好呢。” 吴青露调侃妹妹:“你呀,我还真是鲜少见你这个样…” 吴青露问吴玉霜:“对了,今天赏花会,语林怎么没有来?” “语林近日身子不适,回信说是不能来了。我前天去她家探望,她睏倦得很,郎中说是中了暑热。” 吴玉霜又回想起前几天去看周语林的情形,她的精神不好,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,一喝药就会噁心得吐出来,好不容易才喝了一些清热败火的药。 满目花瓣映照在她眼中,彷彿凌乱碎刃一般。 “可不是呢,不过这是他们家事,我们也不好说的…” “姐姐再帮我找几个好大夫,不拘要多少钱,看怎么样救救她才好。” - 听说最高枝上的花朵可以听到人的祈愿,吴玉霜趁着夜晚来到树下,对着月亮,对着最高枝的花朵庄严地许下心愿,她希望语林的身子能够尽快康復,疾病必须离开她的好友。 轻薄若无的玉色细纱如烟雾一般笼着纤柔的花瓣,不让它们受到风吹和尘土。 “夫人刚喝了药睡觉呢,夫人今天精神不好……”侍女嘱託道。 吴玉霜轻步走了进来坐在床边,周语林还在睡着,吴玉霜根本分辨不出她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。 床褥上满是华美锦绣与吉祥纹样,被子上绣着鲜亮如血滴的石榴,取多子多福的吉兆,褥子上绣玉兔,每隻母兔身边依偎着五隻小兔,枕侧绣葡萄藤,紫红丝线绣的葡萄颗颗饱满……在眾多的精美织物之下,掩埋着苍白如纸的一副身体。 周语林整个人空荡荡地瘦下去,那张光润如玉的脸颊此时就像白蜡一样黯淡,那头柔顺的长发此时就像冬日的枯草一样散开,嘴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,只有刚喝过的药汤染上的浅褐色。 她与周语林性情相似,连相貌都有三分相像,她比周语林小一个月,周语林一直叫她妹妹。 “姐姐…”吴玉霜无声地唤了一声,轻轻覆上週语林那乾瘪、失温的手背。 “姐姐少说话吧。”吴玉霜凑近了些,好让周语林省点力气。 吴玉霜靠近她,闻到她身上散不去的清苦药气。 吴玉霜懵懂的,只望着周语林:“姐姐在说什么…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 “是三年前种下的碧桃,三年不开,我还以为它不会开了,但它开花了,姐姐看有多漂亮…它都开花了,姐姐也一定会好的。” 周语林也看不清那几枝桃花,她静静地笑。 “妹妹记不记得,小时候,我们一起…在你家院子里看花,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……”周语林喘了口气:“在花林里看了好久…” 私塾后院有一片树林,种着桃树和李树,每当春天到来,林中群芳如云,落英纷纷,学子们休息时就去看花,秋天时摘取上面的果实,或者嚼吃花瓣,把花瓣带回家洗净了,叫父母包进馅饼里,或者用花瓣泡茶。 吴玉霜和周语林也经常去那里看花,但她们不会摘花,也不讲话,她们只是并肩在花林旁的灰石小径上散步,一言不发,共同听着微风吹拂花树,花瓣、树叶和枝干磨擦出的细碎声响,共享着同一缕花香,和同一片清淡寂寥的春色。 其他孩子都回家了,林外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相似的脚步声,吴玉霜一直把这寧静而满足的感觉珍藏在心底。 緋紫色的晚霞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,月亮带着温吞的凝蓝色压下夜幕,其中一人才会察觉到天晚了。 “明天见。”吴玉霜说。 其实吴玉霜很希望能在晚上和周语林一起散步,但她从来没有提起过。 吴玉霜望着曾经的好友变得如此虚弱,她不明白人为什么忽然就会变成这样了,忽然就要凋谢了,其实她明白得很。 “姐姐休息一会吧…”吴玉霜不忍道:“说话太耗神了。”什么声音…? 吴玉霜顺着门缝往里看。 床架耸动着,黏腻、急切、热烈的声音扑到耳膜上,吴玉霜很熟悉这种声音。 周语林的丈夫陈公子正在榻上和侍女纠缠,两人都没穿衣服,一身白肉贴在一起,汗水彷彿把他们浇注成一尊嵌合起来的双人泥像,他们看起来快要融化了。 看到吴玉霜,两人的脸上霎时惊愕住了,侍女躲到被子下面,把脸盖了起来,绣着鲜红莲花的被子在微微发抖。 “吴…沉夫人?”陈公子一动不动,脸上还满是惊惑。 一件件衣衫像湍急的流水一样从栏杆上落下来,落到天井中,几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正在那里洗衣服,她们不明白衣服为何会从天而降,但她们看得出这些衣服很脏。 “快帮我把衣服都拿上来!快啊!” 吴玉霜回到周语林的卧房,关上房门。 周语林摇了摇头。 周语林笑了,眼神就像看着孩子一样。 她直直地望着屋顶,屋顶已经被红灯笼压得矮了一截。 - 无论她怎么劝说,周语林都不愿意到她家里来养病。她看周语林实在疲惫,陈家人又对她颇有微词,只能先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