积蓄了半日的秋雨,终究是降了下来。明明还没到暮晚,天色却被乌云笼得昏暗。细雨如针,追着风,扑到窗台,打湿一片。 “殿下,秋雨冷,别站在窗口吹风了。”灵犀奉茶进入饮绿轩,关心道。 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地方。 他今天喝的茶够多了,舌苔上都是涩感。 李羡重新望回窗外池面的圈圈涟漪,仿佛记忆扩散开来,“在想小时候老师带我读史的事。《史记》有十二本纪、叁十世家、七十二列传,等等,老师带我读的第一篇却是《商君列传》。”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,李羡的语气明显变得沉重。 《五帝本纪》作为开篇第一目,且叁皇五帝一直是人们心中推崇的圣明君主,似乎理所当然是君子所学要务。 李羡作为太子,老师也都是万里挑一。教过他的人很多,但唯一能正儿八经称一句“老师”的,只有曾经的中书令加平章事——皇帝亲封从一品太子少师。 如此看来,似乎也应了《商君列传》所记。 李羡没有接话,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以前觉得商鞅变法,魄力非凡,现在想想,若无秦孝公,恐怕也难成事。否则可能就是韩昭侯和申不害了。” 灵犀不甚懂这些,只默默站在旁边。 哪个她? 似乎还哭过。 殿下独自来此,或许也有这个缘由吧。灵犀想。 “一幅字,卷首有‘雪霁初晴’字样,”灵犀答道,“奴婢准备等雨停了再叫人还回去,以免沾湿。” 灵犀一怔,“殿下要去京兆府吗?” 李羡教道:“找到京兆府尹,说你奉命前来查询情况,要‘府尹’亲自陪你去牢中探视罪犯。若是见到用了大刑,私下告诉他,大理寺用刑素来严苛,他作为下官,当然应该尽职在旁辅助办案,可人毕竟还在他京兆大狱,且为官身,若是什么都依大理寺,有个叁长两短,首当其冲的是他京兆府,不是大理寺。” “也好。” “洛园。”李羡回答。 屋外金丝经雨,屋内笑娇声颤,偶尔夹杂着几声男人的轻语低吟,此起彼伏,比藕丝还黏腻。 “什么……事?”里面的人问,仅仅叁个字,也带着不定的喘息,尾音上扬,听起来十分愉悦享受。 霎时,门内调情逗笑的声音戛然而止。不久,门从里面打开。两名几乎一模一样的俊秀男子出来,身披亵衣,露出大片胸膛,与喜文点头致意,匆匆而去。 万寿坐在榻边,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广袖衫,双颊犹带绯红,不知是喝醉得还是动情得。 雕花门后,侍女一左一右侍立,恭敬搴起水晶帘。衣容齐整的万寿从内出来,便见太子李羡正襟危坐于堂前,笑问:“秋雨连绵,太子来找本宫,不知所为何事?” 今日的万寿只挽了个简单的鬟髻,斜插着两只钗,比她平时的妆容要寡淡很多。 万寿怔了怔,缓缓提裙入座,“那事,本宫倒也听说了。说到底,是定国公一党看不惯礼部尚书左右摇摆,伙同大理寺,借机敲山震虎。太子又何必插手?且让他们狗咬狗吧。” 李羡道:“牵一发而动全身。一开年就是会试,若此时清算礼部,只怕来年春试一团糟。那群人也是想着,京畿秋闱诸事,大多得羡准批,自会避嫌不管,所以敢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。此案有许多不实之处,若是顺了他们的心意,作壁上观,放任自流,一旦泄题买卖的事被坐实,一则会失去天下学子的信任,二则会让他们以为,自己手握刑律,就可以肆意妄为。此二者,皆非羡之所想见。” 皇帝第一次下旨迎李羡出临江王府,他自言罪身,不敢承旨。第二次诏他进宫探疾,方才在皇帝榻前恢复太子之位。重新入主东宫后,他更是事无巨细向皇帝汇报请示。安心——毕竟他有个曾经谋反的舅舅。 他并不准备亲自出面。 此案有无冤情暂且不论,只要在大理寺手里就翻不了面。李羡会来找她,心中大概已经有主意。 那只怕有得定国公和大理寺卿焦头烂额了。 “什么都好,只要能整肃朝纲,”李羡拱手道,“劳烦姑母了。” “以后还会有很多需要姑母援手的地方的,”李羡示意了一眼外面院子,“羡看姑母院中的菊花被打得有些狼藉了,前几日倒是得了几盆珍贵的绿菊,晚几天送到洛园吧,看姑母喜不喜欢。” 踏雨而来,涉雨而去。 “你不懂他,”万寿隔空抚着《雪霁帖》上的墨迹,心叹果真神品,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。就像这墨,千年不渝色。他还是要做贤良的太子,治清明的朝堂。” 不过他做的似乎有些超过他所言的分内了,否则也不会专门来找她坐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