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许真正的喜欢便是七郎那样。眼里都是她,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她,所以她一不留神多说两句,就被他记下。她想做什么,哪怕听来离奇,他都想方设法帮着去做。至于眼前这位么…… “但我回回都不喜欢。” “就像喝汤。看,你其实不想喝了,但我还硬塞到你嘴里。对你说:‘为了你好’,‘我关心你’,‘你得喝。’开心么?痛快么?喜欢我天天这样对你么?” “我当面许多次地讲我不喜欢。说也说了,骂也骂了,你为什么还要打定主意纠缠不放呢。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,还是只喜欢从七郎手里抢我?” 雁二郎加快嚼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羊肉,好容易囫囵咽下,坐起身喊:“小满!” 雁二郎狠锤了下床,冲门外高喊:“小满!哪怕你一辈子往我嘴里塞肉汤,我愿意吃一辈子!” 晏容时长身鹤立,站在二楼长廊栏杆边。应小满拉开房门,冲屋里喊“少犯浑”的时候,他已经迎上来接人。 应小满不太确定:“该说的话都说了。但雁二郎不知有没有听进去。” 说的很有道理。 应小满此刻心里确实如释重负,两人闲说笑着往西边走。“甲二十六号”房就在前方,原本半开的门被人从里关上。 “娘,我和七郎出去一趟回来,跟你说无事了。” 她带笑招呼一句,把茶碗放去桌边,继续对着窗边热络说话。 窗边的木桌处,和义母对坐着一位老人。 义母热络地找布巾给他擦脸。 头发斑白的盛富贵,身上残留少许泥污,缓缓起身,把敞开的窗户挨个关上。 “无事。”盛富贵嗓音沙哑,露出几分疲惫。“天黑下雨,走累了,回来小丫头这处歇歇。天亮我就走。” “这就是小丫头嘴里的七郎?不错,后生长得俊。进来坐,把门关好,下雨天有点冷。” 他无事人般关好门,走近木桌边。 盛富贵神色缓和几分,衣袖里的刀柄消失了。 义母是过来看女儿动静的。 义母这下可睡不着了,追过去就要问怎么回事。还没往西边走两步,二楼值守的禁军都尉赶紧把她老人家给拦住。 二楼值守的十来个禁军呼啦啦全围上来了,围着义母七嘴八舌解释。总之,十几张嘴对一张嘴,成功劝动了老人家别去打扰,回屋里等着。 没等着女儿和七郎,屋里却多了个人。 义母怔了下,当时就把人热络地迎去靠窗的桌边坐。 过世的老头子在村里朋友不多,难得遇到个旧友,她张罗热茶点心,嘘寒问暖,问起老头子年轻时在京城的旧事。 “他的腿,怎么瘸的?” 四人围坐在方桌边,每人手里捧着杯热腾腾的茶水,在击打屋檐的雨声里,听义母继续唏嘘道: “他大喊什么“郎君,快走!”又喊什么‘我背娘子!’听起来像在救两口子?梦里吵着我不行,我就把他给摇醒。他恍惚了好一阵,那晚上漏出点口风。原来他从前做事的主家,家中出了大祸事!他那条腿,就是扶着他主家、背着主家娘子蹚水时,被追兵一箭射穿了大腿!” “真的?爹都没跟我说过。” 义母仔细查看过义父瘸了的腿。大腿落下好大个疤。箭伤浸泡河水,没能及时治疗,人虽然撑过这场大难,却落下终身的后遗症。 盛富贵的眼神直勾勾的,魂不守舍,思绪似乎跳跃出千里之外。 晏容时的眼风始终没离开盛富贵,仔细观察他此刻反常的举止,嘴里什么也没说,起身寻来细布,擦拭桌上四处流淌的茶水。 晏容时 盛富贵的神色和缓几分,把热茶捧在手里,低头慢慢地喝两口。 盛富贵不知想到了什么,忽地拍腿想要大笑,又强自压抑下去,激动地满脸放光。 盛富贵倏然激动地站起身,在屋里走来走去,来回转了七八圈,回身紧紧握住义母的手,迭声说:“你夫婿果然是个英雄!老夫果然没看错他!” 应小满赶紧过去把老娘的手从盛老爹手里抽出来。轮到她自己的手被盛富贵厚厚老茧的手紧握着,迭声夸赞:“不愧是他的女儿,英雄生虎女!小满也是个好孩子!” 盛富贵一怔。随即又呵呵笑道:“抱养的又怎样,还是他庄九的女儿,脾性养得一模一样!” 轮到晏容时起身把应小满的手抽出来,不动声色地观察盛富贵激动难抑的表情动作,接着话头往下问。 “如此说来,伯父主家的儿子判了流放,未过门的媳妇自愿跟随,两人在流放中途被伯父救下了。伯父的腿因此而受伤。” 盛富贵的一双老眼果然瞬间移过去,炯炯地紧盯着义母。 她和义父成亲时,义父已经在村子里落户了四五年。 盛富贵露出难掩的失落神色,花白头颅低垂下去。 “伯父的主家是京城人氏罢。雇请得起护院的,哪怕不是大富大贵,应该也是小富人家。家里遭逢大难,年纪轻轻的儿郎判了流放,家产肯定保不住,多半要收缴充公。虽说不幸中的万幸,人被伯父救了出去,哎,只怕苦日子还在后头。” 晏容时还在无事人般问:“盛老,你应该是知道伯父的主家的。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?” 晏容时点点头,就此闭嘴不言,开始喝茶。 盛富贵脸上的片刻欢喜消息不见,越想越凝重,神色逐渐黯淡下去。 “他主家的儿子,虽说娇惯了些,苦日子倒也勉强能过活。但他那媳妇……” 义母不大信。“好日子有好日子的过法,苦日子有苦日子的过法。女人像水。比男人能熬。” “乡郡里出身的女人能吃苦。京城里这些娇滴滴的小丫头,从小锦绣堆里长大,自个儿头发都不会梳,衣裳都要奴婢帮着穿。丢去外头,活不了,活不了。”连叹两声“活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