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小满震惊地攥紧沉甸甸的银锭。这五十两银承载了她许多期望。 她站在小院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发怔,“城南铜锣巷那边赁屋,都是按月给钱。为什么城北七举人巷的屋子一次要给足两年的钱?” “偌大个京城,富贵贫贱各有不同,不同地段的规矩怎可能一样。这处七举人巷,原本就是六品京官才住得的好地段啊。左右皆是体面人家,巷子出去斜对面,喏,那便是曾出过两任宰相的晏家高门,当今大理寺晏少卿的住所。小娘子手头紧张的话,往南边和西边找找房子?何必非要往七举人巷里搬。” “就是要七举人巷里的屋子。没有更便宜的了?” 应小满把手里攥得发热的五十两银放在桌案上。“就定这处。明日我娘来签契。” 义母灶上煮饭的功夫拿眼风瞄她十多次。等全家吃饱喝足,把阿织抱回炕上睡下后,母女两人在屋里压低嗓音说话。 “谈成了。极干净的清净小院,院子里一棵繁茂桂花树。约好明天签契。……城北的屋子太贵了。” “……两贯。” 应小满不敢说话。 “……住这里报不了仇。” 整个晚上应家都很安静。应小满被义母督促着吃完一碗水蛋羹,又捧起第二碗蛋羹送进西屋,取出油纸坐下记录今天的新账目时,人还是恹恹的,不怎么想言语。 “太贵了。”应小满吸了吸鼻子,“城北的屋子怎么这么贵。他们是不是坑人呐。” 郎君打量她恹恹的神色,想了想说,“我会随你们搬进新宅子住。两贯的赁金,我支付半数便是。” 西屋郎君察觉几分不对。 “怎么了?” 有些话不能和阿娘说,倒可以和外人说两句。应小满在油灯下边写边说:“ 拿出去就知道会花用,但总以为会剩点下来。没想到那么大一锭,半点没剩下,毕竟是我爹过世前留给我的……” 应小满写字的动作一顿,啪嗒,一滴水珠滴落油纸上。她抬手迅速抹了下眼角。 记录好当天账目,西屋郎君新添三十文欠债,应小满把油纸收好,瓷碗往对面推了推,“吃罢。娘说这碗水蛋羹不算你钱。” 应小满:“七举人巷。” “原来在七举人巷。”他手里的瓷匙搅了搅蛋羹,瓷匙碰着汤碗,叮叮当当一阵轻响。 应小满今日去城北走了条新路。 清晨斜风细雨,她戴起遮雨斗笠,站在形制高大威严的衙门外驻足凝视,心里默默地想,“爹的仇家就在这里做事。” 新屋赁约已经签立妥当,这两天忙着添置物件,准备搬迁事宜。 行走在狭长安静的七举人巷中,还没进门,远远地突然传出一阵动静。 应小满藏身在巷口的围墙阴影里。 从长乐巷骑马冒雨出行的官员,年纪瞧着约莫二十五六岁,狭长鹰眼,小麦肤色,剑眉浓黑,相貌堂堂,眼神阴沉,穿一身煊赫的紫袍玉带官服。视线直勾勾盯着路边,不知在想什么事。 她曾经在大理寺官船上遥遥瞥过此人一面。 当日此人在船上未穿官袍,但相貌她记得清楚,如今又出现在晏家的长乐巷口。 ——任职大理寺少卿的晏家狗官,她仇人,晏容时! 斜对面幽静的七举人巷口,悄无声息走出一个素衣布裙的苗条身影,头戴遮雨斗笠,尾随而去。 应小满混在人群中远远瞧着,心砰砰地跳。三分激动,七分兴奋。 赁屋的五十两银,花得值当! 牙人今天除了把一式三份的赁契书送来新宅之外,还要代为收取官府印税。 应小满把契书末尾的朱红方印打量几遍,默默掏出怀里揣得温热的半贯钱,递给牙人。 她摸了把袖中冰凉的象牙扇。 但京城那 她开口跟牙人打听。 牙人果然见多识广,嘿嘿一笑。“小娘子没听过鬼市?” “天明之前,黄昏之后,普通集市收摊,轮到瓦子门的鬼市出摊。那边的买卖三不管,一不管东西来历,二不管买卖双方身份,三不管真货赝品。捡到漏是你运气好,被人骗了是你没眼光。“ 牙人也震惊了,“鬼市那种地方,小娘子竟想自己去卖东西?万万去不得!鬼市不讲规矩,你这般模样的小娘子去了肯定出事。就当我没说过。” 牙人不肯说,自有别的地方打探。 这些天城南城北地走,去时路线不固定,回时都是顺着贯穿京城的汴河河道往南,一路过任店街,洞明桥,安定坊。安定坊附近因为有太学院的缘故,极为繁华热闹,茶肆酒楼沿街林立。 当然,洞明桥这一带的茶肆贵价得很。她所谓“去熟了”,也就是前阵子春雨绵绵时节,时常站在棚子下躲雨,和这间茶博士聊熟了。 今日又是个绵绵阴雨天,茶肆里生意不咋地,唯一的一桌两位客人在低声争执,吵得脸红脖子粗。 “小娘子要卖货?千万别自己去,请几个拳头大的闲汉替你去!鬼市不讲规矩,但拳头管用。对了,官府隔三差五地会清扫鬼市,看到巡捕官差别慌,记得捂着脸跑哇!” 雨声淅淅沥沥,她戴起斗笠正打算冒雨归家,邻桌两个客人低声争执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。 对面客人摆出稍安勿躁的手势,“说雁家强抢民女,被抢的人呢?被抢之人既然手持门栓打出门去,人已逃脱,则强抢之事不成。” 强抢民女,手持门栓,打出门去,听得好生耳熟。说得该不会是自己上回路边遇上雁二郎的破事…… 应小满:“……” 应小满听到“逃婢”两字,登时懵了, “他胡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