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事还没下定论。按雁家的说法,那美貌小娘子是自愿入府,后来看了契书,嫌弃钱少临时反悔,这才翻脸打出门去。” 茶博士急忙道:“嘘!毕竟是个小侯爷。” —— 城南铜锣巷里,义母哄睡了阿织,第三回 推门出去张望。夜色下现出几点星子,铜锣巷口黑黢黢的。 她提起油灯想去巷口等,又顾虑屋里睡下的阿织,正踌躇间,西屋的木窗从里打开。 “别去。”义母赶忙阻止,“叫邻居看见,坏了小满的名声。” 西屋郎君穿过堂屋走去院子,“夫人进屋看顾阿织罢。油灯搁门外头,我在门里盯着光亮。如果灯被人提走,即刻便能察觉。” 油灯昏黄的光线从缝隙映进小院。 郎君说,“小事。”果然站去院门边盯着油灯。 “这么久了,还不知郎君姓什么叫什么。小满那丫头在京城碰着不少坏人,防备心重,拦着我不让多问,从前在我们老家乡下,哪有一起住了十多天还不通名姓的道理。” “京城人多,恶人确实也多。小满娘子韶华芳龄,多些防备心是好事。说实话,令爱这样如珠如玉的小娘子,天黑了还不归家,仿佛奇珍异宝行走街头,引人觊觎。夫人竟不担心么?” “换做别家闺女,确实要提心吊胆。但我家小满呐,她可是八岁就随她爹上山打猎的好手,对上一头黑熊都能把它撂翻了。” “可不是。小满没了的爹从前是猎户,乱七八糟地教她。有年秋天从山里拖出来一头黑熊,她爹说小满自个儿下陷坑打的。对了,等小满回来,当面别喊她名字,也别喊幺儿‘阿织’。” 西屋郎君沉浸在“小满娘子撂翻黑熊”的惊人想象场面里,良久才回过神。 他打量自己层层包裹的左手,斟酌着道:“在下身上伤病已无大碍。不瞒应夫人,我是京城本地人氏,各处衙门都略识得几个人,说得上几句话。如果家里有难处的话,不妨和我直说,我可以帮衬一二——” “你是京城本地人?你还认识许多衙门的官人?你、你家里不是做官的罢?” 说到最后竟带出了颤音。 他抬了抬受伤未愈的手,“应夫人觉得呢。” “是了,你自己也是被坏人害了的,怎可能是官家的人。好了,我家无需你帮衬什么,千万别去寻衙门的人。京城狗官多,牵扯越少越好。把小满记在油纸上的欠账还清就好。” 不动声色出言安抚,“行事谨慎是好习惯。夫人还是照常以‘西屋的’称呼罢。等小满娘子愿意打听的时候,在下再当面通报名姓来历。” 西屋郎君取出一张包药的油纸,取来应小满放置在西屋的笔墨,借着昏黄油灯,思索着落笔。 宴席是临时起意。宴席上的酒当然是从附近酒楼现买的。 随他赴宴的长随和马都有问题。 家族里没有人参与这场谋划,他是不信的。 究竟是哪些人想要他的命? 门外橙黄色的灯光跟着晃了晃。似乎有微风闪过,又似乎被人影覆盖。 应家母女初来京城,兴许日子过得艰难,对京城本地人氏,尤其是京城的官员有不小偏见。小满时不时会嘀咕两句“京城坏人多”,“深宅大院的贵人一个比一个坏”;应夫人脱口而出一句“京城狗官”…… 倒不如再隐瞒姓名相处些时日,暗自帮衬,把不利印象徐徐扭转。毕竟,日久见人心。 ——容时。 柔韧纤细的腰肢弯下,熟练捞起地上的油灯,灯环勾在手中。光影不停晃动,从门外映进门里,映出小院里深夜等门的身影。 院门从里面拉开,迎出来的却不是义母,而是个子高挑的郎君。 应小满一怔,“怎么是你?” “哦,好。” 他每接过一样物件,应小满便悄悄瞄一眼,忍着心里异样的嘀咕。 两人一起往堂屋方向走。 “新宅那边倒好,只要肯交钱就顺利。”想起官府征收去的半贯钱,应小满心肝儿都疼。 “京城有个地方叫做鬼市,你听过没有?” “我倒不怕纠纷。但听牙人说,几乎没有小娘子去鬼市,我独自去谈买卖太显眼,怕被人追踪来家里。多带几个人手才好。” “你陪我去一趟鬼市,最近三天吃喝都不算你的钱。怎么样?” 应小满惊讶之中带着一丝感动,收起油纸,赞叹说:“你这人还是蛮不错的。” 四更天,应小满踩着布鞋面沾湿露水,走到了瓦子门城墙下。 随意寻三尺平坦地面铺开黑布,冷玉色的精巧象牙扇往黑布上一搁,应小满回头问,“东西显眼不?” 自从应小满走进鬼市地界,周围买家卖家的几十道目光,简直都齐刷刷盯在她身上打转。 竟有十来岁的小娘子敢来这处,不怕被人当货扛走? “那边靠近城门。官府巡查的队伍例行从城墙弯转过来,那处闹事的人最少。” “那边闹事的人少,买卖的人也少啊。” 说的很有道理。应小满当即换个地方摆摊。 四更天逛鬼市的买家都不露面目,有的拿斗篷裹住头脸,有的带一顶斗笠。 来人从声音听来年轻得很,穿了身质地上好的团花纹捻金袍,玉钩腰带,脚蹬乌皮靴,不知哪家的公子哥儿,熟练地开合几下象牙扇,笑问,“小娘子开价几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