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小满的声音从布巾下面清脆地传出,“叫你别瞎猜了。” “今天好点没有?下地走路胸肺还闷疼么?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搬家了,你如果不能走长路的话可麻烦的很。” 应小满掀开布巾,湿漉漉的眼睫毛眨了眨,一滴晶莹的水光顺着脸颊划落。 “虽说你家人不在京城,我们救你一命,不能指望你家人从外地赶来,捧着重金酬谢把你领走……但你一个有手有脚二十来岁的郎君,总不能让我们救活你还得倒贴钱?我们家养着幺儿已经很吃力了。” “不错,撑立女户原本就不容易,应家有情有义,抱养了邻家孤女,总不能让应小娘子救下我的性命还往里倒贴钱。不过,谁说我家人不在京城了?” 但还未来得及质问,西屋郎君的下半句已经传进耳朵,“家人在京城”这点更令人意外。应小满脱口而出: “家人俱在京城。”西屋郎君思忖片刻,如实答她,“但我这次失踪实属意外,他们或许寻人寻错了方向。京师地大,若受人刻意误导,查到其他方向去,没有及时来城南河岸附近找寻也不算出奇。” 有家人在京城啊,那就好。 她跑进西屋,翻出油纸细细算了半晌,从敞开的窗里探出脑袋,“总计三贯铜钱,另加两百六十文。我看你家境不差,五六天应该足够准备了罢?” 应小满:? “应小娘子可知我手背的伤势是如何来的?” “不错。应小娘子眼光敏锐。”西屋郎君把伤口又缓缓包扎回去。 应小满大吃一惊,瞬间抬头,隔窗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。 门下搬来两个小杌子。应小满坐左边,西屋郎君坐右边。 出事当夜,正逢好友前来探望,两人相邀吃席。 赴宴时骑马,回程半途渐渐坐不住马鞍,家仆们商议着回家赶车来接,于是走了几个。马儿原本乖顺拴在路边,突然不知为何发狂挣脱缰绳奔走,几名家仆急追过去。剩下的提议去附近店家买醒酒汤,又走了两个。最后只剩两人跟随左右。 “那夜星光闪烁,我所在的巷口又黑,星光倒映进河水里,我记得清楚……家仆在身侧起了争执。” 另一名家仆笑说,“你再不必担忧了。” 他眼睁睁瞧着,因为他随后也被按倒。蒙眼捂嘴,却没有被即刻扔进河道。巷子里行出一辆马车,把他接去不知名处。 船在水上又行了不知几个时辰。春雨连绵不绝。当平稳行驶的船突然在水中央停下时,他心里一紧,知道绑他的人准备下手了。 西屋郎君笑说一句,手腕捧着竹筛子抖动几下,细沙簌簌地从筛子眼里漏下去。 “这样你也能活,真是命大。”她盯着西屋郎君纱布包裹的左手。想起几乎贯穿的血窟窿,不知当时他如何下狠劲,几乎扎穿手背。 “装醉不醒的人,哪能提前拔下发簪,让人瞧见这么大个破绽。” “真不容易。” 应小满看向对面的目光不由地柔和三分,带出些许同情。 西屋郎君莞尔。 “确实不想提早归家。但原因么……那日邀我赴宴的是我生平挚友。对我下手应不是他。我怀疑幕后筹划之主谋中,有我自家族人。” 应小满惊愕地半晌说不出话,默默地又取过谷子,低头猛筛起来。 “说得很对。直接回家,麻烦众多;倒不如人在暗处,等查出幕后的主使再做打算,所以我原本想再留些时日。” 应小满把筛子往地上一放,打定主意。 西屋郎君愉悦弯起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,并未推辞,直接道谢。 应小满心里嘀咕,家里最缺的当然是人手。 但她自己也知道,报仇有风险,杀人需偿命。这位想要报答她,心肠是好的,但会不会愿意帮她杀仇家,那可说不准。 “我家缺钱。你每天的饭食药汤和衣裳鞋袜,我要一笔笔记账的。等搬走时,你可不许欠账,一笔笔都得还回来。” 应小满惊奇之余,对眼前这位极度自觉的郎君升起几分好感: 她起身去灶上寻些小食,看看日头还早,“娘,我出去看新屋了。看好的话,今天就当场定下。” “早看过了。城北那边的好宅子都不淹水。” 应小满冲后头挥了挥手,轻快地出去。 但应小满前阵子在城北走街串巷,见识过京城大酒楼盛酒菜居然用全套银器,满满当当的一桌光亮耀眼。听人说京城最好酒楼里一桌上等酒席,叫价上百两银。 她看中的小宅子,在城北好地段算是要价便宜的,但几贯钱绝对不够。 约好牙人,午后又看了一遍宅子。 义母爱干净。搬过来新屋后,再不用踩着满地泥泞进出门户,再不用担忧雨后返潮的地面,不知何时倒灌进巷子的河水。 长乐巷里住着义父的仇家,晏家。 两边结的世仇,老子不在了,儿子抵上。儿子不管事,孙子抵上。这一代晏家的当家人:晏容时,就是上一任晏相的嫡孙。做的大理寺少卿,名声打听不出好不好,总归听起来又是个狗官。 总之应小满非常满意,当场和牙人商量签下赁屋的契约。 应小满有点高兴,又有点失落。 牙人的一番话仿佛钟鸣,嗡嗡地在耳边回荡。 “不可能!不是说每月赁金两贯钱?一年二十四贯,如何没得找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