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最后几日,阴雨绵绵,雷声隆隆。 啧啧,这可真是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 因着下雨的缘故,辛茗小哥的食摊好几日都未曾开业,今日也是如此。路过巷口时,林湘在脑内粗略估了一下她和对方之间的账款,左右,在拜月宴前抵掉不成问题。 握伞的手因烦躁一歪,伞檐倾斜,雨点四飞,刮在她的眉目上,触感冰冷又潮湿。林湘连忙把伞打正。这样的天气还要出门真是糟糕透了。 林湘也不清楚。 本就是赚来的第二次生命,纵然最后失去了,也只怪她没那个福份。 或许是因为凉气入体,到了书店,被屋里的暖意一蒸,冷热交替,没过多久,林湘就开始打喷嚏。 路上,她不小心一脚踏进了水坑里,鞋袜都湿透的,现在黏糊糊从脚趾头冻到四体五脏。打了个寒噤,抱臂缩在椅子里,林湘颇为怨念地看向往里屋储物间走的元宵。要是这家伙不在的话,她还能放肆点,把湿了的鞋子脱掉,盘腿坐在椅子上。现在嘛…… 店里有煮茶用的器物,平日就搁在库房里。找了一阵,提出炉龛和炭篮,元宵眼一扫,东家闭目缩进椅子里,似是睡着了。 炉龛落地的动静很小,但林湘并未真睡死过去,怎能听不见。闻声启开眼帘目,是元宵蹲在炉边,往炉内添木炭。 林湘很不习惯让旁人来照顾自己。 元宵来书店已经数日,林湘也算了解他的秉性。这人是个万事担,只要他能做的,就没有一样不主动揽下,手脚勤快到可以能把身边所有人惯成懒鬼。 这样的性格太容易吃亏了。 该死的破感冒。 看你还怎么倔。 和东家相处又不是盯梢打斗,哪能绷拳沉臂故意拧着来,因此,哪怕东家力气不大,他也只好顺从地垂下右臂,指头松松蜷了回去。 事实上并不会。点起火折子,元宵默默在心里反驳。 果不其然,她连点炭都做得不大熟练。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碎木屑,将其一点点撒在火苗上,过程中凝神屏息,好像生怕火会半途灭掉。木炭成功点起后,她又仿佛通过了一场考核般眉眼舒展, 东家看着他,像在说快瞧我也很厉害。 点点头作回应,被眼前的氛围影响,元宵突然也觉得这件平常事不平常了起来。 两个人靠得极近,几乎两膝相碰的距离,元宵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,辉映着火光,染上一层暖橙色。但鼻尖还是红彤彤的,加上眼睛下有点乌青,不说话的时候有些没精神,就像雪天被霜打的小花,蔫蔫的,有点可怜。 要是东家是花就好了—— 但是人,他不知道该怎么办。 柳砚青快步踏进店门的时候,并没有发现林湘在哪儿。 “啊?在在在。” 元宵放下手臂。 目光在扶了林湘手肘一下的男工身上停留一瞬,看向林湘,柳砚青嘴角的笑容依旧如常:“方才寻书姑娘告诉我,林老板似乎染了风寒,需要熬一碗姜汤喝。生病无小事,恰巧今日下雨,药铺没什么病人,所以我便亲自来看一看。” 两个药工都是能说会道的,和四邻很熟识,也谈论过这个新来的男工。听说他叫元宵,身世可怜,不会说话、也没有亲人,是个无依无靠的外乡人,一两年前才到京师来谋生。 无暇在此刻探究元宵的事,他走近两步,决定先为林湘诊脉。离得近了,看见柜台后那只小茶炉,他总算知道了两人方才躲在里头是在做什么,不禁蹙起了眉。 “我的鞋袜湿了,才生了个炉子烤火。” 被点名的元宵并不配合,摇头反驳。 小子,在职场上和老板唱反调是要被穿小鞋的,你知不知道?林湘眼神怨念,揉了揉鼻子,忍住打喷嚏的欲望。 指尖点点柜台的桌面,他道:“走近些,伸舌。” 柳大夫一直温温和和的,哪像今天这样强势地命令过谁。林湘也不是讳疾忌医,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。见对方这副样子,她很快服软,老老实实依令行事。 指腹的触感微凉而柔软,惹得柳砚青晃了下神,但随后,他的注意力就对方的脉搏、以及那苍白到血管毕现的皮肤引走了。 修眉紧蹙,他嘴边常挂着的笑弧淡了,神色凝重。 这份不安反应在了脉象上,指下脉搏登时快了起来,柳砚青疑惑睁眼,一见小姑娘的脸色,立刻反应过来,方才自己的神色过了。 一牵扯到林湘的事情,他的情绪总会较平日不受控制。 眼前的少女紧张地等待他宣布病情,柳砚青知道该怎么缓和她的情绪,收回手指,他轻声问:“说起来,前些日子的汤药,林老板是否都服下了?” 光从她的眼睫落下,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,衬得那层淡淡的乌青极不起眼,而在柳砚青看来,却是分外的……刺目。 “啊切,当……当然可以。” “无妨。” 元宵点头,行动力极高,立刻就想绕出柜台往大门去。 解下钱袋交给对方,她忍不住出言数落:“别一听信儿就行动那么快,不求你叁思而后行,至少先想一想自己该拿的东西带没带啊。”哪个年代的药费都不便宜,元宵不找她讨钱,万一身上的钱不够多尴尬。 这家伙到底听没听进去? 毕竟,若只是为了医嘱,是不需要将元宵支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