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同心(o六) “你二嫂方才在这里哭了一场,到底是姻亲,从前又是世交,不好放着不管。只是那上元县县令好像和咱们家并没有太深的交情,啧——你先去打听。” “这也不怕,府衙的人咱们都认得。”老太太逗那鹦鹉,口里啧了两声,扭头向丁柔说:“你去取些别的食来,这种干虫它不爱吃。” 她把嘴噘起来直逗那鹦鹉,手里捏着点食在它眼跟前晃,那鹦鹉些犹豫。日影西垂了,远远听见有鸡鸣狗吠,货郎没精打采在巷子里吆喝的声音,一日的精神耗得差不多了,一切筋疲力尽的喘息回旋在心不在焉的太阳底下。池镜忽然出手,在小食盒捏起条干虫喂鹦鹉,它想必饿极了,稍稍踟蹰便啄了去。 凤家有两倾田地位置好,在镇江府,年年丰收,租子收得最多,有一顷是分给了他们二房。就是大房不卖,也能趁着这时候把二房手上那一顷买过来。 “您只管放心,我晓得怎么做。” 这时候看见几个媳妇担大提篮盒进来摆晚饭,池镜搀她过去那边暖阁里,她绕着桌子看菜色,指着两碟菜回头对池镜道:“这两样你提过去和你媳妇吃,近来为芦笙出阁的事,她辛苦,等忙过后日,就轻省了。” 该磕头的磕头,该受礼的受礼,忙过一场 ,到时辰出门,玉漏又将芦笙送至府门外。回去大宴厅上一看,亲友们都入席安坐了,翠华和小芙奶奶她们正催着媳妇婆子上传菜。外边场院里坐的皆是男客,里头厅上坐着各家女眷。 “侯门千金,嫁给做生意的人家,也难怪不高兴。” “听说他们府上有笔银子失窃,好像是燕太太私拿的,给查对出来了,她是为这事不高兴,并不是为女儿的婚事。” 那人讥笑,“既做了贼,还怕脸上不好看?” 议论得合情合理,燕太太原想藉故回房的,又不敢,走了人家更要说她是做贼心虚,只得硬撑了一日。到晚间宾客散尽后回房,还觉得耳边嗡嗡的,好像不断有人在说话。也许是天热了,她吩咐丫头把门窗关拢,不放蚊子进来,热烘烘的空气不能流通,又变得闷人,她暗暗数着芦笙回门的 按说芦笙该是一月之期回门的,不过几日就不顾规矩跑回来了一趟,抱怨汪家的房子不好,饮食也不好,各式各样的不称心。玉漏在旁听来,自然是不能和达官显贵府上比,可汪家的房子她去瞧过,比他们连家的宅子还大了些,下人也比他们连家的多,何至于苦得她如此?到底是奢靡惯了的人,猛地走到那地方,只当是落进了乞丐窝。 反给芦笙顶回来,“你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,还和我说道理?” 这样热的天还往外跑,八成是外头那女人来请了。 “问了,他说说不准。” 却说池镜顶着大太阳出来,转去家酒楼里,原来是约了常租着他们好几间铺面的一位狄老爷在此处相见。狄老爷做着多宗买卖,家中很有些钱,池镜便要借他的名头,请他出面去买凤二奶奶手上那一顷田地。 那狄老爷着实是有些为难,“凤家那地可是肥地,当初他们太太在世的时候,有人出价四十两一亩他们也没卖。三爷您出二十两,只怕我办不成您这差事,反倒耽搁了三爷的要紧事。” 狄老爷惊诧须臾,脸色一转,笑着捋胡子,“若是果然如此,那我就拼着这老脸,去替三爷办这事。” 池镜自己起身,背过去向窗户底下打望街市,“凤二爷的官司,你们可都打探清楚了?”都察院去。” 南直隶刑部那张大人池镜也知道些,是个强头强脑的人,从前是在京城刑部做侍郎,后来几句话没说对,得罪了皇上,便给派到了南直隶做刑部尚书,说是高升,实则是贬。这人自到了南京来,也不改那性子,还是一样不肯攀权结贵,和他们池家也甚少往来。 另几个小厮也都打听实了,“这些日子,凤家除了咱们家,还跑了从前好些世交的关系。但能拿出的银子不多,别说此刻能拿出的现银子,就是他们大房肯帮忙,把两房手上的地都卖了,咱们家二奶奶也倾尽所有,凑起来也不过六七千银子。如今刑部在问,凤家认得的那些人家,也不必为几千银子去惹张大人那牛脾气,所以要么是藉故推诿,要么索性避着不见。” “凤家前几日派人往江阴报信去了,估摸这会还在路上呢。” 田旺扭头来回,“听说愿意拿出万数的银子。” 待小厮们吃饱喝足,又回府去,池镜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地思忖半日,及至门前,打发众人去歇,单叫了永泉到跟前,“那陆家在寻门路,你想法子透些消息给他们,就说咱们池家自二爷死后,和他们凤家甚少往来了,想必不会管凤二这档子事。他们陆家既有钱,何不叫他们到曲中秦家院去走走看,或许可以寻到池家大爷的门路。” “老太太那里不要你管,我自有说法。你只管去办你的事。” 玉漏嗅到他身上有些酒气,想他必定是在外头逍遥,因此也不问,只在榻上翻看账本,翻得簌簌的,那声音又脆又亮,池镜不得不留意到她。因见她脸上淡淡的,他便笑道:“听说芦笙回来了一趟?” 池镜换好衣裳,向金宝摆摆手,打发她出去,自坐到榻上来端详玉漏的脸色,“你好像有点不高兴,敢是芦笙说话惹你了?” “那是谁惹着你了?” 池镜自己思想片刻,今日并没有哪里得罪了她,分明午间吃饭时两个人还是和和气气的。唯有一桩,下晌出门走得急,没和她说。不过也怪,从前也是来去随便,她连问也少问的,怎么今日想起来生气? 池镜见她又笑了,也笑, “热得没胃口,我想你出去,应当是在外头也吃过饭才回来,所以我叫厨房里不必做。” 玉漏听见他往外去,不由得回首看看他的背影,还真是老太太打发他去办事的?倒也没闻见他身上有什么脂粉香。她把脖子一歪,微笑起来。 池镜的身影闯进她眼内,那笑就收起一半,在榻上坐得端正了些,“凤家二爷的事你打听得如何了,你二嫂来找我哭了好几回。” “刑部的张尚书?” 老太太不怎么记得,只把眼虚起来,“这案子还没定下来,按理说还不到刑部过问的时候啊。” “怪不得——”老太太深吁了口气,歪着思想,这官司既然闹得刑部都提早过问起来,还不是一般的人命官司,轻易胡作不得。 老太太神色有点犹豫,管也不大想管,就怕外头说他们池家是忘义之辈,从前的世交如今的亲戚,也可以不管人家死活。 老太太先还没想到这一层,冷不防听他一说,脸色立时凝重起来,“我老糊涂了,险些忘了这个干系。那这事咱们还真不好管得,你也不要再去过问,越问越叫人捏住话头。” 池镜笑道:“这个老太太尽管放心,我们不帮,凤家难道就罢了不成?自然还是该筹钱筹钱,该寻别的门路寻别的门路。我保管不出半月,那一顷田地就能落到咱们家来。” 祖孙俩对着微笑一回,池镜又说:“那二嫂那头怎么说?”骨头,“你倒提醒了我,连你二嫂也不能多管这事了,这个关窍上,可别节外生枝。明日我对她说。” 谁知老太太却一改先前软和的态度,蓦地肃穆起来,“我都叫人问清楚了,这事属实是你二哥的不对,好好的,不过几句口角,他就下死手将人打成那样子,这事咱们不占理,倒叫我不知如何管了。” 老太太一条胳膊搭在炕桌上,两手向旁摊一下,又坠回腹前,“你瞧,这里头不单是你一家的官司,还有个姓陆的,更说不清了。听说还惊动了刑部的张大人,连他也问起此事来,咱们这时候去管,成什么了?岂不是徇情枉法草菅人命?反而把事情闹得更大。我看你也不要过分担心,既然连张大人都来问了,量县衙里也不会随他陆家说什么,不如就等衙门里公断。” 老太太听她哭这些时已听得烦了,不由得把面孔板起脸,“你也不要哭了,哭有什么用?怪来怪去,还不是怪你二哥自己行事不端。他原也有些不好听的名声在外头,素日吃酒斗殴,满亭谁不知道?这时候喊冤枉,谁肯轻信?不是咱们不管,实在是管不了,难道你要拿刀逼着咱们家去做那殉情枉法的事?就等衙门断吧!你这一向也要少往娘家跑,本来你身子就弱了许多,再这么跑来跑去的,又要病,你还年轻,保重自己才是要紧,那头自有你大嫂和你二嫂。何况你还有大哥呢,我想他得了信,不日也是要赶回南京来的,他是做官的,自然有法子应付。” 结同心(o七) 底下那管事的道:“三千只怕不够,小的打听了,陆家情愿出上万的银子,幸而他们这会还没寻到可靠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