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反正不管怎么说,这回是将老太太得罪得不轻。老太太一向在外头爱面子,素日就算再不喜欢芦笙,也断不会将池家的小姐许给汪家那样的门户。除非——” 池镜也是才刚想到这里,自己也有些不肯信,声音虚虚地沉下去,“除非——芦笙不是我们池家的小姐。” 玉漏窥着他走神的脸,也不得不朝这头想,虽然荒唐,但老太太近来待燕太太母女的态度倒说得通了,连二老爷对芦笙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有了缘故。他们夫妻聚少离多,二老爷又常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,倒也不是没这可能。可奸夫是谁呢?府里的男人也多,从前竟一点端倪没看出来。不过这样的高门大院里,发生什么都不奇怪,就是说闹鬼也有人信。倘若是真的,今夜老太太轻拿轻放,恐怕就是缓兵之计。但也只是猜测,谁敢去问这种事? 玉漏也钻进被子里,“我又不傻,这种事我敢去打听么?就是知道也装不知道。” “我知道,我先前就什么话也没说。今晚上站在那屋里,也是一句腔没开。”她好笑起来,“倒是大奶奶吓得不轻,捉贼嚜,她怕,她就是咱们家头一个惯偷。” 玉漏不禁打了个寒颤,也许老太太心里也早将她看了个透彻,她的一切心机手段都是她年轻时玩剩下的,要不然也没资格做了池家的“土皇帝”。但她仍然希望将来自己也有那一天,全由自己说了算,本来命运不握在自己手里,就是捏在他人手上,没有什么不进则退的余地。 她有点恋恋地朝他依偎过去,蜡烛是先前点过的,烧得只剩截桩子,随时可以熄灭,所以没去吹。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,像是个支柱。 “去这一趟,倒精神起来了。”她一向不爱枕他的胳膊,硌脑袋,这一刻却枕得安稳。 他的手指在她臂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,仍是闭着眼在笑,“精神得很,那得做点什么消磨消磨精神才好。” 她听来有点心酸。 原是不肯定的,越说越笃定起来,大家还是不喜欢风平浪静的生活。都说八成就是燕太太干的,二老爷有什么好东西,一向是先孝敬老太太,不会背着老太太给她那么些钱。何况她娘家本不富裕,是想钱想惯了的人。 这日连媛姐也来问起:“到底是不是燕太太偷的?” “都说是她偷的,连二奶奶也这样觉得。兴许就是为给五姑娘多凑点嫁妆。” “好了许多了,只是近日天热起来,又有点失了精神。也是给她娘家来闹的,他们凤二奶奶时不时就过来借钱,说是凤二爷不争气,把这一年的田租都花光了,还剩大半年呢,他又没有别的进项,凤大爷那点俸禄,连他自己江阴还不够花。他们凤大奶奶又逼着要钱花,一点不肯体谅。” “二奶奶还有钱借么?” 想必络娴如今自顾不暇,也没空和媛姐强争什么,两个寡妇,不分正副了,在 “又听见凤大奶奶吵着要分家,按说他们早该分家的,不过好像凤大爷怕分了家后他兄弟更没人管束,就拖着没分,凤大奶奶嫌把他们带累了,凤二爷老在外头惹祸。” “凤大爷要高升了么?”玉漏问。 “没听说。凤二奶奶说他们凤大爷那高风亮节的性格,很难高升。” 络娴自然不会送芦笙什么贵重东西,一是素来不喜欢那个人,二是此刻她手头也有些吃紧,现银子差不多给娘家借空了,不借又不行,丈夫不在了,一个寡妇,将来有什么事,越是要靠娘家。可凤翔那性子在官场上吃不开,恐怕几年间高升无望。倒不如扶植她二哥,也许他那样的人一旦走上仕途,路子反而宽些。 不想刚进门,就给凤二奶奶拉入房中,驱散了各自的丫头,关上门,显然是有要紧话说。凤二奶奶满面焦急不安,不等坐下便道:“你不来,我还想着到你们府上去找你呢。” 一问凤二奶奶就掉下眼泪 络娴没听出个所以然,也急起来,“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?!” “衙门传他做什么?” 络娴听得糊涂,“那官司不是已经了结了么?” “他死他的,与二哥什么相干?” 这回可是非同小可,闹的是人命官司,连络娴也慌了神,坐在榻上脑袋空空,一时什么也想不到。 凤二奶奶眼泪还未干,又忙着赔笑脸,“大嫂先不要说这样的话,衙门哪头还没信来呢,也许就是叫他去问问。” 俪仙一听这话,陡地跳得三尺高,“看看,这下惹上人命官司,岂是那么容易脱身的?!我不管你们,横竖就按太太临终时的分派,趁早分出我们的来,你们那一份,随你们如何去使用。快把房契地契拿出来,把我们的给了我,免得将来扯不清!” 络娴在旁看着,也是干着急,“这时候急着分这些个做什么?难道分了去,大哥会放着不管?一家子骨肉,先写信知会大哥一声,他好歹做着官,看看有没有门路可走。” 凤二奶奶原也是这意思,忙把几件首饰拿来给络娴,“姑娘,你先回去求求你们老太太,我知道少不得要使银子,这些你先使着,不够我再卖地凑。” 这厢回去,也赶不及回房换衣裳,先直奔老太太屋里。凑巧老太太正外在里间榻上听玉漏回着后日送芦笙出门之事,半眯着眼,有些瞌睡一般静静的,仿佛玉漏那平缓的声调是在唱一支摇篮曲。是不是认真在听且两说,反正这气氛不容许人突兀地打断。 “汪家请了三十二人的队伍,加上他们自己家里的下人,也有四十来个。花轿是一顶翠顶羽纱大轿。咱们这里送去的人有四五十,走在街上也是好看的。陪送过去的两个妈妈和两个丫头明日早上先过去认屋子,下晌回来,后日一早再陪着花轿一道过去。戏酒大奶奶都张罗好了,送姑娘出了门咱们在这头就开席,预备了赏人的散钱有四筐,一筐给姑娘带着去一路上赏人,整的红封是一百个,来的亲戚想必是够了——” “一办这种事就劳民伤财。”老太太睁开眼,稍微坐正了些,“回过燕太太了么?” “她怎么说?” 老太太这时又怪,“她倒轻省,真是万事不管了。” 老太太没问为什么,想必心里也很清楚,家下人流言纷【公众号:不加糖也很甜耶】纷,都说她是贼,还有脸出门么?还真叫池镜猜中了,说是写信上京问二老爷银子的事,但一直没见结果,一定是没问。可见老太太是刻意放这些闲话乱飞,这样就可以不必证据定下人的罪。 半晌没听见里头 老太太又将身子坐直,神色仍是懒懒散散的,“她不是回娘家去看她兄嫂去了嚜。请二奶奶进来。” 络娴笑着没说话,怕说出来给玉漏看笑话,虽然纸迟早包不住火,可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受她的奚落。 老太太看见络娴蓦地跪下,也吃了一惊,忙叫丁柔把人搀起来,“有什么话慢慢说。” 老太太皱起眉来,“我还当是什么事,急得你这样。你家那头只怕打听得不实,待我先叫镜儿去外头问问看,你先回去,也告诉你娘家先不要急。”一面吩咐丁柔,“去把镜儿叫来。” 池镜好笑,“你如今连我也敢教训起来了?先管我的钱,又管我言行举止,再给你管下去,我倒成你儿子了。” 他将她一把拽下来,压到她身上去,“这种便宜你也敢占?!” 他下床来拉她,她推着金宝左挡右挡的,弄得金宝发烦,端着茶让到一边,“你们母子俩扯皮,可不要拉扯上我,茶都给你们推洒了。我的奶奶,你要真生出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儿子,可有苦头吃啰,还指望他孝敬你呀?他不背地里算计得你倾家荡产就算阿弥陀佛了。” 金宝翻了他一眼,没再说什么。玉漏望着他主仆俩好笑,这满屋的丫头,只金宝降得住他。她半玩笑似的朝池镜推她,“她说话难听,你也不见怪,这有什么呢?我看你们到底是多少年的情分,往后要是封姨奶奶,别人我可不依,先要拣金宝。” 倒弄得玉漏有些讪讪的,睇一眼池镜。池镜反而一笑,“瞧,叫你乱说玩笑,得罪人了吧?” “她家里有个表兄,早就心有所属了。” 池镜走过来拥住她道:“你以为谁都能给你算计尽了?我劝你歇了这个念头,只你和我两个磨,别想拉人做挡箭牌。” 池镜只是笑,反正她什么往他头上推,他也习惯了。他旋到榻上吃茶,穿着深蓝的寝衣,太阳流淌在上头,像一片沉寂深沉的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