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(1 / 1)

果然老太太明知她是为报复络娴,也欣然答应下来,“这话在理,二奶奶还不像大奶奶,大奶奶当初一进门,自己就打发了好些使不上的人,二奶奶面子薄,经不住丫头们央求,平白留了好些闲人在院里。我呢,又想着贺儿身上不好,多几个人伺候也没什么,因此也没裁他们的,一二年下来,竟养出许多怠惰犯懒的人。就趁这回裁换人,你就掂度着打发掉几个蠢笨怠惰的,二奶奶若不依,叫她来问我。” 老太太慢慢刮着茶碗口,“你去和她商议,她少不得和你使性子闹。” 老太太笑起来,目露赞许,“亏得你不怕得罪人。我看不如这样,免得和二奶奶扯不清,这事你就交代给老妈妈们办,你回娘家躲二奶奶几日。” 顾妈妈还从未听见过她如此强硬的口气,不免怔了怔,“二奶奶要是一定不依呢?” 那顾妈妈答应了出去后,这卧房里进来小丫头掌灯,一盏一盏的幽黄的蜡烛亮起来,玉漏仿佛在其中看见络娴怒火中烧的样子,心下只觉痛快,关于从前她如何怜悯她的事,一律都忘了。还是老太太有道理,怕得罪人,干脆就不要想当家。 玉漏在榻上坐着洗脚,点了点头,“我方才回过老太太了,老太太也许我家去几日。”他和络娴有些自幼的情分,怕他为难,又道:“我去了,二奶奶只怕就要来和你吵了,依她的脾气,恐怕要吵得你多日不得清静。” 玉漏就怕她娘贪婪无度,今日来了这一回,得了络娴一些小恩小惠,就有二回,不得不回去说她几句。可斜眼看见点灯的丫头,又不好说她娘不好,只弯下腰撩着水洗脚,“就是因为今日避着她没见,只怕她多心得很。” 一时见丫头们端水出来,他复回卧房,见玉漏洗漱完了,正在床上摊着个包袱皮收拾衣裳。他索性一股屁坐到床沿上去,将她叠好的衣裳抖开两件,“回去就回去,你预备回去就永不回来了?收拾这么些衣裳——” 池镜不得不联想到西坡续弦就是这月的事,以为她是预备在家等着吃西坡的喜酒,因此歪着嘴笑了笑,又没话好说。 隔日两个人正好一道出门,池镜因往史家去,顺道套了车送玉漏过去,见玉漏连个丫头也不带,晓得她是怕这家里的人多瞅见她娘家的丑态,因此也没劝,横竖连 玉漏坐在马车里还听见那些鸡鸭在扑腾叫唤,一路寂寂的街巷上,走到哪里它们便跟到那里,摆脱不掉的粗鄙。她有些不高兴,“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回去?” 那布料带两匹回来也好了,偏是这些东西,仿佛他们连家再发达也摆脱不了吃喝拉撒。当然她们连家的确是这样,她也没话好说,只好闷下声。 玉漏因而看他一眼,低声嘟囔,“我才懒得理她,是她自己不争气。”心上却柔软了些,有些恋恋的意味,不知是对谁。 “你这会要进去,我娘还不紧绊着你说话?倒耽搁你读书。”说完,玉漏又觉得不大好,不论他喜不喜欢,哪有到了家门口还不许进去的道理?因而又道:“真要拜见,下学后到这里来吃午饭好了,我叫厨房多预备些好菜,等你。” 玉漏一面答应,一面让开,朝他挥挥手,招呼着担东西的小厮进门。可巧那大门留着缝,看门的小厮不知哪里去了,玉漏一径引着人将东西搁在前院。 听这口气便知是为昨日没有款待她的事,玉漏也懒得同她分辨,回头打发几个小厮,“你们还去史家候着三爷。” 秋五太太少不得走来数笼子里的鸡鸭,一数十二只,心里喜欢,面上仍将嘴撇着,“有什么不得了?这还是亲生的姑娘呢,人家二奶奶跟我非亲非故的,还送了那么些料子给我裁衣裳。” 秋五太太忙跟在后头,左手打右手地和她理论,“笑我什么?我又有什么值得人笑的?我看是你不惯把人往好处想!我看你们二奶奶就是个极和善极大方的人!”嚼剩的骨头,都肯包回家再嗦一遍。 两茫然(o三) 倒不信她爹会动手打人,便待理不理地问:“你这脸上到底是怎么弄的?” “不是爹打的?” 原来还真是为几块肉,玉漏简直气她不像样,“从前是从前,如今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,又搬到这大房子里来,人家也叫你‘太太’了,你好不好做出个样子给外人看看呀!” 玉漏和她分辨什么,咽了口气,咕咕哝哝道:“既容不得人,当初就不该做出那副很有肚量的样子,爹说要讨小的时候,就该一力反对。当初又不说,等人进来,又做出这样子给人笑话。一向是这样,净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,自己不舍得不舍得穿,一味省检,他要你如此替他省检呀?自己常弄得灰头土脸老婆子似的,他可曾谢你一谢啊?” 玉漏听得又可气又可笑,“不偏着她,难道偏着你?”她忽然想到什么,眼睛朝秋五太太脸上瞅,“你们打闹,爹怎么说的?” 果然连秀才当时就在跟前,玉漏想都想得到他是如何冷坐一旁,作壁上观。只怕还是他自己碍着情面不好打秋五太太,便放任梅红去打。偏她这蠢货行子的老娘想不到这一层,还一味袒护着汉子。 “给你爹送回娘家住两天。”秋五太太还沾沾自喜,“怕了我了,晓得躲出去了。” 玉漏全没奈何地坐在那里笑,觉得浑身都笑得疲软,便说要回房去歇歇,“午饭多预备几个菜,三爷下学要过这里来吃。”她走出几步,又回头呵了声,“你可再不要把那些剩菜剩饭摆上来!” 玉漏回到房中,阖上门来,依然能听见秋五太太在前院高吊着的嗓门。他们这房子虽是三进院,里外却靠得太拢,三块场院也不怎样大,几面屋檐搭着屋檐,一合拢,便将场院挤逼得像块天井。玉漏抠着窗上的雕花向外望,看见场院中模糊的一块金色的阳光,也给几面屋檐挤得可怜。 奋,“嗳!先去告诉老爷一声姑爷来了,快去!” 她忽然迫切地想同这些人拉开一段天长地远的距离,不是有“爱屋及乌”这话?就怕池家也会“厌屋及乌”。她得摆脱他们,像玉娇当初毅然决然地逃离此地一样,纵然临走前还有点对秋五太太放心不下,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。连玉娇也知道他们根本帮不上一点忙,只是拖累。谁还禁得住这常年累月的盘剥? 她忙着给池镜搛菜,隔着八仙桌,把胳膊长长地卷着殷切切的目光伸过来。池镜面上虽笑,心里却抗拒得很,她是用她自己的箸儿。给他搛在碗里,她又把箸儿缩回去,放在嘴里嗦了一遍,仿佛今日烧得好菜,一滴油腥也舍不得虚掷在空气中。 秋五太太忙道:“他不晓得你来,否则早家来了。这会八成是在她大伯家吃饭,我已打发人去告诉了。” 不想池镜却道:“回去也是睡午觉,我在这里多坐会。” 秋五太太笑得眼缝全无,就怕连秀才赶回家来不见女婿又有气生,因此愈发哄着池镜,“那你回房去睡会,那屋子我昨日才叫人扫洗过,赶巧了,今日你们就家来了。” 池镜反而踏踏实实坐到榻上,望着那新铺的床,想到从前在那床上对她说过的话。他总是想将她拉入他的一片苦闷的生活里,却从未想过要踏足她的生活半步。今日不知怎的有些改观,觉得不在她的日子里转一转,怎能真正和她贴近? 如此一说,玉漏反而不好开口催他走了,不然像是赶客,“上次是回门嚜,那样子喜庆点。”她向床上递一眼,“我服侍你睡中觉?” 该死不死的,给他误会了!玉漏倏地不自在起来,兴许因为这屋子连她也很陌生。她把唇角稍微一撇,半转开脸,“我是说睡中觉。” 她在他那目光里脸红起来,索性不搭话了,只端起茶来吃。窗户外头急切地问:“姑爷呢?” 连秀才声音便忍耐着低下去,“噢噢,那不要吵他,等他醒了再说。” 池镜也听见连秀才回来,不得不放低声音,“还真有些困倦了。” “谁来服侍我?”他打着哈欠走去,反身坐在床上,把两只脚伸出来,望着她笑。 玉漏睁圆杏眼,“那是为什么?” 玉漏稍微噘起嘴道:“不要闹了。” 她猛地一阵厌倦,扭着脑袋摆脱他的亲吻,“不要闹了呀。” 床架子“吱嘎吱嘎”几声,伴着秋五太太嘁嘁的嬉笑,说着话走开了,“赶紧生个儿子就好了!生个儿子,就是他们池家的头一份!” 池镜见她一脸愤懑,以为她真生气,也忽觉无趣,坐起来讪然一阵,才微笑起来,“对不住,我不知道你如此不情愿。” 其实他要她爱他做什么呢?难道她对他还不够好?偏要这百无一用的东西。 池镜在后面看她那伶俜单弱的骨头,忽然又不觉怨恨了,笑着站起来,“好,我去和岳父说几句话就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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