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(1 / 1)

池镜鄙薄地笑了一笑,“你还不知道她么,不肯麻烦人,一定是将就着那几样病人吃的稀粥小菜吃,清汤寡水的又什么意思?” 池镜马上在镜中笑着瞪她一眼,“你几时也多话起来了?” 经霜老(十二) 因此玉漏不叫金宝送了,就在那边屋里吃。 说着定定地倚在床上看玉漏几眼,向桂太太点头道:“你瞧她可不是瘦了些?为我的病劳累她不少,偏我这身子不争气,也亏她有这孝心。” 老太太咳嗽着摇撼两回手,“你也不好,哪有叫个病人服侍另一个病人的道理?何况我这一病,许多事都落到了你头上,你虽有大奶奶二奶奶两个帮着,可她们一来年轻,二来屋里也有病人要伺候。你也够为难的了。” 论,都说这回大房受尽重用,只怕将来那些产业多半是落在大房手上。桂太太也有这疑心,不由得暗暗高兴,越发郑重应对。更兼听见老太太这几日非但未见好,还常日哼这里疼那里酸,益发有精神不足之势,恐怕真如她自家说的,是大限将至了。 不问还可,一问老太太便一阵咳嗽,咳得险些断气的样子,玉漏忙挨着坐在背后给她顺着背,她自己也捶着胸口长吁短叹,“还不是老样子,倒比昨日更觉气短了些。我就说是白费事,成日吃这些好汤好药的,净是虚费好东西,随我死了算了,横竖我的棺材现成在那里,睡进去大家轻省。” 老太太一面埋头吃汤匙送来的药,一面抬着眼皮睇她一眼,脑门上层层叠叠的横纹挤得有股力量,“我就是没有这病,终是要死的,不过得了这病死得早些个。近日看你倒不错,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,也没听见出什么岔子,往后这个家交给你来当,我也放心。” 药吃尽大半碗,婆媳俩又说了几句,桂太太见她精神实在不足,又听见外头又丫头来叫,说是那边到了该回事的时辰了,便向老太太告退。 这一向玉漏也格外留心着,据她看来,要说老太太不好,可总觉得她那松弛的眼皮底下,时常有一股凛凛的精神迸出,要说她好,又总觉哪里不大对。不过老太太既然一味做出副灯尽油枯的样子,她也不能不陪着做足戏,“我看她老人家的精神是大不如前了,太医说,上年纪的人都难说,不像年纪轻的人,一样病症就是一样病症,对症下药吃好了也就好了。这上年的人呐,五内衰竭,气虚体弱,也许并没什么险的症状,但是捱着捱着,大可能就捱到头了——” 玉漏福过身复回去,走到卧房门帘子底下回首去看,见桂太太又叫着毓秀往外头说话去了,难道是不信她说的话? 以为老太太睡着了,却没睡,侧卧在床上,一堆眼睛炯炯地朝帘下望过来。玉漏忙丢下帘子过去,稍忖须臾,微笑道:“桂太太叫了毓秀姐到廊下细问您的病,还是放心不下您的缘故,回回来,回回都要问。” 谁?桂太太?玉漏自床沿上坐下,在她那狐疑有神的目光下掖了掖被子,慢慢摇头,“好像没听见,像是比往日见好些。” 玉漏暗咂这话的意思,果然八成她是装病。她也不问,却将话锋一转,“要是吃聂太医的药吃不好,不如换个太医瞧瞧?我看聂太医用药过于谨慎了些,不温不火的。” 哪有病瞧不好又不愿换大夫瞧的?玉漏一面走,一面忖度这事,总不见得老太太是真不想活了吧,人都说越老的人越怕死哩。 这厢回房,凑巧池镜也是前脚刚进门,正在卧房里由金宝伺候着换衣裳。玉漏有意支开金宝,便上前去接手解他的衣带,和金宝道:“你去吃午饭吧,我来。” 玉漏抬起眼看池镜的脸,笑道:“你看他这一脸的汗,一时三刻能吃得下饭么?我也不饿,你们先去吃了再给我们摆饭。” 池镜听着那些说笑的声音,低头瞅玉漏,反说出怪罪的话:“谁说我吃不下?我都要饿死了你却先打发丫头们去吃饭。” “早起青竹给套上的,怕风大。” 池镜难得听她扯这些闲篇,一面疑惑,一面温情脉脉地笑起来,“怎么忽然说起孩子?难不成你想 玉漏面上一红,把袍子搭在他横着的胳膊上,赌气走到榻上去坐,“说着说着又没正行起来,我不过是说句闲话嚜。” 玉漏斜他一眼,“你连自己换衣裳也不会?非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?真是个公子哥。” 玉漏见他脸上那丝耍无赖的神气,便笑了,坐正身解他的腰带,“我有件事想托你。” 正待要说,忽然有个小丫头进来,立在碧纱橱帘下回话:“永泉才刚进来说唐家二爷给人打伤了,二府里四爷打发小厮来,请三爷下晌一道去唐家看看。” “我担心他什么?”玉漏笑嗔一眼,“我就是疑惑谁敢打他?” 玉漏再没说什么,仍旧将换下来的袍子挂到龙门架上去。 玉漏心下暗骂他一句,笑着掉过身,“好好的人家打他做什么?说 池镜无话可辩,只管恹恹笑着吃茶,转而问:“你方才说有事托我,到底什么事?” 池镜眉眼一挑,不免端直了身,“如何蹊跷?” 池镜已有所料,默了片刻,又靠回榻围上去,“老人家嚜,生怕晚辈不孝顺,就喜欢把这些话挂在口里。你看她呢?” “当着什么人?” 池镜斜眼望着她笑,所有人都没瞧出来,单她瞧出来了,果然她眼力不错。自然他的眼力更不错,挑中了她,他心里想着,不免一阵窃喜自得。 玉漏见他目光透着股奸猾,心下有点不自在起来,搦了搦腰,向炕桌上微微欠身,“我今日问她,要是常吃聂太医的药不好,不如换个太医看看,她老人家又不肯。这难道不奇怪?咱们这样的人家,别说换个太医,就是将南京的大夫都请来也请得起,为什么不愿意?总不是她老人家不想活了吧?” 玉漏点头,“老太太不肯换他,兴许是有什么隐情。”说着低头微笑起来,“就是没什么蹊跷,问问他老太太到底如何也好,就怕老太太有什么病症瞒着家里,问了他,咱们也好留心伺候。” 听见池镜忽然造访,聂太医心里便猜着了七八分,八成是为问他们家老太太的病。便将池镜请到厅上,好一番周旋寒暄,只等池镜主动说起。 聂太医拿不准他这话的意思,只得拱手道:“三爷要是怕我诊得不准,太医署还有何太医李太医刘太医三位太医,不如请他们去诊一诊。” 聂太医忖度片刻,渐渐收敛起笑来,“可老太太患的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,我也在贵府里说的话并无半句虚言。” 那聂太医吓得连连打拱,“我敢打保票,我的方子并没开错,不信可叫何太医来看看。三爷,我给人瞧了这些年的病,难道连个脉还断不准?就是刀架在脖子上,我也还是那话,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,这上了年纪的人五脏衰竭,怎能同年轻人比?年纪大了爱忧思忧虑,思想繁重,自然疾病难愈,老太太又常说些丧气话,这病好不起来也是常事。何况此前老太太本就有些神经不足,我也曾想过干脆下剂猛药,可后来想,还是令伯母说得对,年纪大了的人到底经不住,倒别因为我下药太重,反伤了老太太的元气——” “是啊。”聂太医忙点着头,倏地也有些领悟过来,不禁脸色惨淡。 聂太医转转眼睛,而后摇头,“老太太从未问过开方用药之事。”他忖度着,横竖已在池镜跟前说漏了嘴,旁的也不好再瞒他,何况还有他父亲的关系,“何况桂太太还和小的交代过,若是旁人要换药,也是这样说。” 回家来和玉漏一说,玉漏倒是想明白了,坐在榻上慢慢笑起来,“我看老太太自己也知道那方子不大好,她不说,也不叫换太医,兴许也是疑心这方子开得蹊跷。” 谁不是这样怀疑?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怀疑,偏要装得一派天真。玉漏暗暗好笑,因问:“你今日问聂太医这些话,聂太医不会转头就告诉桂太太吧?”给我听。” 问是问,心里其实已经笃定,估摸着是老太太要装病试探试探桂太太的狼子野心,兴许不单是桂太太,连别人她也要趁机试试看。想到此节,便想劝他两句。 玉漏点点头,“我还正想劝你呢。” 玉漏这些时多半是在老太太屋里,也没空理会这房里的事,还不晓得珍娘往池镜跟前已哭过好几回了呢!因问她:“你哭什么?谁欺负你了?” “你现当的什么差?” 那珍娘噌地立起身来,“那么些茶叶,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?我不过是拿错了茶,你骂我一回还不够,还要叫顾妈妈扣我的月钱,又不是什么大过子,得饶人处且饶人,你至于这样狠?你不过是到处拿我的错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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