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(1 / 1)

玉漏睐他一眼,看见他下颌坚敛的弧线,忽然想到这样齐头并进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道像是头一回。从今往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池家三奶奶了,太阳从他下巴底下照来她面上来,使她也终于有些欢喜的意味。 给几个过路的婆子看见,纷纷掩着嘴笑,“唷,我们三爷也会疼人了。” 玉漏没好说,只剜了他一眼,想起昨晚那凌乱的情形,一把火直烧到心里去。原来女人也是坚强得很,那样折腾竟然也没死。倒的确腿酸,愈是要证明没这回事,便朝前快走几步。池镜两步一跨就赶上来了,在她旁边反剪着手微笑着,穿着湖色的袍子,很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流。 说话不看玉漏,玉漏想着她一定觉得这门婚事是遭了他们的暗算,所以尤其生她的气。她没敢吭声,只规规矩矩地低着脑袋站在下头,很有新媳妇的样。 这也是应当,女人家有私话要嘱咐,玉漏只得仍旧站在那里。 毓秀道:“正在那头煎着呢。” 老太太冷哼一声,“缓得过来倒好了,你看自打去年这家里生出多少是非?往后只怕更多!” 这还用说么?玉漏想这些话多半是说给她听的,便没吭声,连脚也没敢挪动,只听她二人在上头议论那颗孽星。又站了半日,日影渐渐往外收,那头药也煎好了,丁柔捧了过来,服侍老太太吃下。 她喊“三奶奶”,既生疏又客气。玉漏忙福身答应,腿一动便觉得僵,脸上也早笑得僵了,迎上前去坐下。 玉漏忙表忠心,“不论打扮得什么样,还是老太太跟前的那丫头。这几月为我们的事叫老太太劳累了,很过意不去。” 玉漏跟着起来福身告罪,“今日来得暗了,还请老太太宽恕。” “今日不大要紧,往后改了就是。从前你在我屋里见大奶奶二奶奶都是几时来请安的,你往后该比她们早来才是。你们新婚夫妻,最容易惹人笑话,偏要做个正经样子给他们看看。” 老太太又嘱咐了些话,捱到午饭时候才放她走。玉漏走出来,看见丁柔坐在吴王靠上,她也看见了她,没说什么,自低下头做她的活计。 好在她心里做好了预备,也不怕他们什么。怀着股气走到雁沙居给池邑请安,池邑倒很和睦,该说的话已对池镜说过了,对着儿媳妇也没话可说,只赶他们去燕太太那头吃午饭。 池镜道:“年前,那时候我们那屋子在装潢,老太太怕吵着他。” 池镜轻飘飘笑着,“父亲一个人住惯了,况且他下月就要回京,搬来搬去也嫌麻烦。” 走进燕太太屋里,这里正要摆午饭,几个媳妇担着食盒进来往那边暖阁里摆,玉漏和池镜并燕太太芦笙暂在这边暖阁里坐着。 先前他们的婚事闹出来时看得出老太太不喜欢,不过谁说得清,玉漏毕竟从前是伺候她的人,那时候对玉漏又很器重,保不齐今日一见,又恢复如初。她还没得着信,不得不慎重些。 “想你也是惯的,从前你就住在这府里,哪里都熟门熟路,家人们你也都认得。”燕太太说着,想起来睇芦笙一眼,“去给你三哥三嫂行礼。” 池镜歪在椅上道:“不喊你三嫂么?” 经霜老(o四) 燕太太自己说:“我们这样的人家,给红包不过是个意思,要真计较起数目来,也太俗气了。” 这边来,虽是答应给芦笙将来添办嫁妆,也嘱咐了一句,拿出一二百两来给新儿媳妇做红包。不过燕太太没舍得,她出身和老太太相当,况且娘家并没有亲戚能帮衬她,这些年又不当家,体己钱不多,一分一厘都为芦笙打算着,所以不得不抠搜些,连这钱也昧了下来。 池镜没跪,仍坐在椅上,神情淡漠,连看也没看那红包一眼。那边暖阁内摆好饭,刚吃过没几口,就听见老太太打发人来请燕太太,燕太太忙丢下碗过去,只剩芦笙并池镜玉漏在桌上。 也没个称呼,还当玉漏是小丫头。玉漏听见也没装没听见,仍吃她的饭,连池镜也不理会她。 玉漏方抬眼看她,笑起来,“姑娘是在跟我说话?也没个称呼,我还当是和谁说呢。噢,那头面我一时戴不上,和今日穿的衣裳不配。” 芦笙见他面色严肃,也怕,只得勉强叫了声“三嫂”,又说:“你不戴给我戴好了。从前姑妈就说那副头面将来是要给我的,谁知又给了你。” 芦笙轻乜一眼,“你当姑妈是乐意给你?要不是瞧你可伶,怕你嫁妆单薄丢了我们池家的脸面才给你充个数。你得了老爷那么些银子还不足,还把着姑妈一副头面不撒手。按理你进了门,该将那副头面还给姑妈去。” 芦笙还待要说,倏听“登”一声,池镜冷冷搁下碗来,板着面孔,她只好不说了。 玉漏回头看他一眼,谁真要还去?那不过是搪塞芦笙的说辞,她可没那么大方。 因而回到房里,便走去床前拉了口箱笼出来,开了叫玉漏自取银子去打几件日常戴的首饰。玉漏凑来一看,那箱笼约莫四五百的银子,都是整锭的,晃得她眼花缭乱,不免嘀咕,“你还有这些钱?前头不是送了五百给我置嫁妆么?” 玉漏原想盘问他还有什么私财,又念这才是新婚就问起他的钱,仿佛不大好,便咽住了没问。仍旧将那箱子锁上推回床底下去,向榻前走来把钥匙还给他,“你平日都有些什么开销?” 池镜将眼歪上来,笑道:“这才成亲第二天,你就管起我花钱来了?” 心内却道:“不管又何必费尽心机嫁给你?自然是大钱也要,小钱也抓。” 玉漏仍站在炕桌前,手绞着裙带子,声音放很低,蚊子似的,“这是多余的话,那箱子的钥匙在你手上,你要取就取,还犯得着问我么。” 玉漏犹犹豫豫的,到底将钥匙抓在手里,口是心非地哄着,“你放心,钥匙虽在我手上,可我绝不是多事的人,我又不是大奶奶。往后你用钱只管说一声,要多少我就取多少给你。” 他说话的气吹进她耳朵里,弄得人心痒难耐。那些田地房产她自然也心里有数,从前在老太太屋里就大约摸着了点底细,不过那些都是握在老太太手里,老太太的心思,自然没有公平可讲,将来落在谁头上也难说,何况还有她那间私库呢,怪道一家人都不约而同地讨老太太好。 只是据上晌的情形看来,老太太为成亲的事已不信她了,这时候又只好去信毓秀。那还了得,毓秀和兆林有私,如今是毓秀在暗她在明,只怕哪一日就吃了她的亏,眼下还当拿出个法子来笼络回老太太的心才是正经。 玉漏回过神,忽对上他的笑眼,觉得心里发毛,便让开了些,“你要不要歇个中觉?昨晚上就没睡多少时辰,下晌还要去给桂太太请安呢。” 玉漏脸上一红,忙打掉他的手,换到另一头去坐。刚坐定,就听见青竹进来叫,“永泉在院外头站着呢,说有事回三爷。” 玉漏见他吩咐换衣裳,忙近前来,“那怎么行,给长辈们见礼,哪有新娘子自己去的道理?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等不到明日?” “什么事?” 金宝狠拽两下他的衣襟,拉着玉漏回榻上,“别理他,他要瞒人的事,你就是撬开他的嘴他也不会说。管他什么事,随他去好了,下晌桂太太那头,我陪你去。” 那萼儿在镜前梳妆,在镜中瞅见他,回眸笑嗔他一眼,“原不该搅扰你新婚大喜的,可你托我打听的事有了些眉目,不敢耽搁,只好请你来了。新奶奶不会怪罪吧?” 萼儿揿着脑后的发髻过来,“那是自然,像她那样的出身门第,好容易攀上了你们这样的人家,还敢随意生气?” 了些,“说正事吧。”会作诗作画,因此一出来做生意就不得了,应酬的不是那些舞文弄墨的相公就是官场上的大人,是比我们这些人强些。” 萼儿噗嗤一声笑起来,渐渐又转了脸色,长叹一声,“算了吧,我们是有自知之明的人,还名垂青史呢,连你大哥的心也拢不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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