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也有意外之喜,又听翠华说这些话是毓秀告诉的,益发觉得心里对毓秀的猜想很有几分道理。 翠华笑道:“这还用说?原本这事就没说定,请她们母女住到家来,就是两家相看的意思,这就是没看好啊。” 佩瑶笑道:“要是这还看不出来,就是个睁眼瞎了。” 玉漏凑来说一句:“我看不会的,以琼姑娘的性子,给了她这难堪,她是断然忍不得的。” “看你这孩子,素日从不说那些不知礼的话,偏那日怎么说出那几句?是在人家府上住着,自然处处是人家的眼睛耳朵,怎么偏有那些气话说!” 素琼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失了体面,心里还有气呢,哪肯去说?只把身子一别,“还用得着去解说么?为几句下人的闲话就怪上我们,可见在人家心里头,我们做客人的还不如他们家的下人要紧呢。娘何必自讨没趣,不如我们过两天就走,主人家给客人摆脸色,这个客做得也没意思。” 问得素琼蓦地沉默下去,隔一会,有两行眼泪簌簌滚落下来,“都两三天了,连老太太都知道我在为送礼的事情生气,他会没听见?可曾见他来对我解说过一句半句?”尽管她不想承认,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,“人家不来解说,就是随你怎么样的意思。我再不值钱,也不要嫁一个不拿我当回事的男人。” 不过她想着她还很年轻,还可以继续坚持期待。 兴许也是真的不好,她那位妯娌年纪比她轻,进门比她晚,气焰倒比她足许多。不过自彼此过了四十岁后,四老太太的身子骨就日渐不如她,一定是会死在她前头。她有种胜利的窃喜,婚事做不成,也没有感到惋惜,反正是率先淘汰了四老太太娘家的人,翻倍的胜利的窃喜。 于家太太坐在下首椅上,向榻上侧着身笑,“老太太知道的,老姑妈膝下没有女儿,这一病起来,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。我虽是侄儿媳妇,又比儿媳妇孙媳妇方便说话,所以要去床前陪着。再说我们丫头也想回去多守一守她老姑婆,她祖母去得早,姑婆疼她,她一向拿姑婆当亲祖母。” 像是逼着于家太太不得不狠狠否认,“没有的话,自到您家里来,真是拿我们当一家人待着,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比着家里太太姑娘的例子?我们要有什么不高兴,那才是一点道理没有。 ” 谁知道,也许是去探病,也许是去探四老太太几时死,也或者是防备着这对母女一回去,就有一箩筐的舌头同那边府里嚼。她给人背后说怕了,但凡有人一转身,她都觉得是在议论她。 玉漏俨然是成了络娴的左膀右臂了,如今这房里的人多少要看一看她的脸子,她的话在络娴跟前最有分量。不过她觉得这还不够,连络娴手上那一点点权力也尚在风雨飘摇,何况她到底是个外人。 她知道络娴迟早是会为她对不起凤翔的事同她翻脸,因而抢先一步先在心灵上和她疏远起来。幼年读《三国演义》,记得最深的一句是“宁教我负天下人,休教天下人负我。”觉得很有道理。 玉漏一顿步,在碧纱橱底下细笑着,“你午睡起来了?不在屋里等着吃晚饭,这会过来做什么?” “早上冷萃的茶,你吃么?” 但她既不问,也不提,只是笑着埋怨,“瞧这一脸汗,还是骑马么?这样大的太阳怎么不套车或坐轿子呢?” 林萼儿说起来还有几分哀愁,“你大哥近日仿佛对我淡了些,人还是一样来,银子也是照样搁在那里,只是话没从前多了。”说着笑了笑,“问他他倒实诚,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好像有些没意思,不如不时时见面的好。可叫我怎么说呢?” “大方嚜他一向就大方,只是手头紧的时候不免为难一点。近来倒好,从织造局里弄了好些内造缎子卖给那些绸缎商, 赚了些钱,也肯给我。可看这意思,也对我大方不了多久了,男人家何有长性?”萼儿一声叹息,向他怨气幽幽地瞟一样过去。 这可不行,岂不是要令他的算盘打空? 萼儿也是这样想,请他来正是想商议这个,“你说要他多少为好?多了怕他拿不出,少了又怕便宜了他。” 萼儿算起来,“少说有一千两,不过单是在我这里就开销了有三四百,何况他成日那么花天酒地的,我估摸着也没剩多少了。” 萼儿颦眉蹙额地,“就怕他手上没这么多。” 林家出来,又接连去看了两处宅院,都嫌不够好,因此没能定下来,依旧叫永泉在外头接着找寻,他自回了家来。 玉漏正在对面墙下那长供案前替他添茶,给他忽然问得发懵,转身过来望住他的背影,“什么房子?” 玉漏稍候便揣摩出他的意思,上回她说到怕络娴知道他们的事后生气,原来他是这打算。在外头置房子给她住,算是养外宅,在成了婚的男人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。可他尚未成婚,传出去就是身败名裂。往好的地方想,他这打算也还是冒着不小的风险的。 她佯作半点不明白,“你说的宅子,是安家用还是做什么用呢?” “安家的话,屋子不必多,够住就行。只是要问我的喜好,卧房要大一点,窗户开得多一点,亮堂一点!”她说着说着,忍不住给他提个醒,“你们家里这些屋子就很好。” 他把眉梢一抬,不以为意地道:“我们家这些屋子有什么意思,一点人气都没有,根本不像个家。” 好像是问人家借钱借不到,说这一句,好让彼此的尴尬都少一点。 他不得不歪下脸来瞅她,目光在她脸上琢磨一阵,也把两手撑在她两手的旁边,温柔地笑着,“我在外头置办座宅子,虽不能及这里大,可一应家具陈设,都比着这里来。再买两房下人伺候,凡是银子都用不着你去操心。你看好不好?” 按说该见好就收,以玉漏此刻的经历和年纪,是没法和素琼那样的千金小姐比的,素琼这回理想落了空,还有机会去维护她的完美理想。可玉漏这回再弄得鸡飞蛋打,可就再没有另谋更好出路的本钱了。 这一刻她几乎把她半生所受的一切苦厄和不公道都算在了他头上,带着对那钟鼓馔玉的日子又嫉恨又向往的矛盾,认定了本来是他欠她的,活该他倒霉! 池镜那笑在脸上僵了僵,也收回两手,直起了背,“那你要什么?” 她心里很清楚,男人喜欢她,是喜欢她乔装出来的那份天真,温柔,善解人意,一切女人该有的美丽品质她都很舍得点缀在身上。同样她也很清楚,一旦这些点缀被拿开,没有人还会想要她。她既不倾国倾城,也没有同人家相当的本钱。 “你真当我傻么?”池镜忽然道。 不是的,池镜只不过在想,向来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,无非是因为两方实力相当,能互惠互利。玉漏什么也没有,或许有些聪明,但将来在朝廷官场,他们家根本不可能帮得上他什么忙。 他笑着自答,“我还没那么傻。” 残阳依旧毒辣,满院里不见一个人,她看见他的漆黑的影子拖在脚下,是个千万斤的秤砣。她的影子则从脚下扑到墙上去,拽得又瘦又长,一个早就吊死了的躯壳,魂魄也早给风干了。 照高楼(十五) 夏天的傍晚,府中人去近半,蓦地有种人去楼空的寂静。玉漏知道,这寂静和池镜脱不了干系。从前和他每次见面,安静中危机四伏,要随时随刻留心着周围的眼睛,也要随时随刻揣摩他的心思,就算不说话,也觉得慌忙。 有时候他跟她赌气,简直像个孩子。 先二太太那个人,比燕太太还冷淡,也许是因为恨老太太给他们房里过继了个儿子,认定她从此后都生不出子嗣似的。所以待池镜从起头就是爱理不理的,就跟奶母说:“随他吃不吃,饿了自然晓得吃。” 不知道为什么,在这种事情上,他永远是失败。 他在四老太爷府上耐着性子等下来,抽空在灵棚外问永泉:“姑娘在家做什么?” “昨日我回家去给爷取换洗的衣裳,听金宝姑娘说,玉漏姑娘这一向都在二奶奶屋里看着,不得空往咱们屋里去。” 风将纸钱往他身上卷,是些苍黄的记忆的碎片。他想到先二太太死的时节,他没有哭过,只听见他们说还要给二老爷续弦,他心里松了口气,想着下一位“母亲”进门的时候,他要讨她喜欢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