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三爷呀！”金宝笑道。 金宝转转脑筋，想着她既已和池镜要好，就不能白吃了他的亏，反正明里她占不上便宜，是好是歹，暗里也要得他点好处才划算点。 玉漏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，把脸别开了些，后来还是小声道谢，真格往池镜那头去了。 她把那书揭下来自己翻了两篇。忽然听见池镜哼声笑起来，扭头一看，他还是闭着眼睛的。她故意不吱声，要看看他以为是谁。 玉漏就笑了笑，将书搁在案上，“搽完了嚜，我大姐就带回去一小罐子。” “流芳斋是脂粉铺子？” “我也不大喜欢玫瑰的，我嫌那味道重，就是不忍它白放着才抹的。”玉漏走去几上倒了盅茶来给他，看见他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，只是颊上隐约还有一块淡淡的青斑，她俯下腰细看，其实不是这样近也看不出来。 一会喘着气说：“晚上到西草斋去好不好？” 玉漏偏挣脱他抻起腰来，微微别过脸，“不好。”仿佛在撒娇，到底好不好也看不出来。 她在他腿扭一扭，想要起身让开，但他握着她的胳膊不许。她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硌着个什么，像烧热了的铁棍子，裹着华贵的布料烫了她一下。她一下子跳开，脸红了，瞅了他两眼就远远地躲到侧案边去了。 玉漏斩钉截铁道：“不行。”却又怕他死心，便小声添一句，“一会金宝就回来了。” “她去给琼姑娘送寿礼，正巧二奶奶也打发我去送礼。”她看见他脸上有点无趣的神情，又踅到案边来，两个手指头挨着案沿抹来抹去，“二奶奶送了六颗西洋珍珠，你送的什么？” 玉漏剜了他一眼，剜得不重，显出点扭捏的媚态，“那我不要知道了。” 她只挨着他的膝盖坐，有些警觉地离他那里远远的。知道他不会强迫，因为他还怕不能收场。不过他说：“送了她一把扇子，忘了哪里得的，一直放在箱子里。”口气满不在乎，和先时说起素琼或是沉默或是端正的态度截然不同。 池镜笑道：“那扇子可不便宜，全副象牙骨的，绘着一副古人桃李真迹。否则也不好送人做生日贺礼。” 但他此刻连说也没耐心说到人家，摇了摇手，“反正礼数是到了。”表示底下的事他不管，随人喜不喜欢。 她的手摸在他脸上，“你不嫌热么？金宝说你中了暑。” 玉漏小臂上痒了一会，那些毛孔都长出心脏似的，但没长出脑子，一个劲地在袖管子里细细地跳。她骨头也有点软，想贴过去窝在他怀里。所以心下恨了他一回。 她自己先想了想，语气担忧，“大爷那头没法子，二爷一定会写信去告诉的，已经是这样了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倒很怕二奶奶晓得。” 不过她自己心下已有了应对的法子，只是不想告诉他听。告诉他岂不是叫他少操心？那怎么行，他得操心啊，他得知道，她是他不能避免的责任。 当然这都是她自己的猜测。恰好听见廊下有脚步声，玉漏忙起身让开，果然一会见金宝进了外间。 池镜“噢”了声，再没旁的表示。玉漏觉得金宝是看出些什么来了，很不自在，便自行告辞走了。 池镜横他一眼，“问这么多做什么？你只找去，要清清爽爽的一处小院，屋舍不必多，有个五六间就行。地段要好，左右邻舍得是干净的人家，不能同那些三教九流混在一处。这样一所房子，大概得要多少银子？” “那你去打听着，最好房契地契一并买下来。” 池镜半低着脸坐在那摇椅 永泉又近前一步，“再说于三姑娘 池镜哼笑了一声，“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们于家一位小姐。” 他从那摇椅上起来，反剪着胳膊踱出门去，丢下话说：“你管这许多。” 偶尔他懊悔当时冲动，但时光倒回那时候，多半也还是会冲动。因为只要想到她还是凤翔的人，他就烦躁和不安。 不想早上睡醒，打开折扇挨着那象牙骨一根一根摸过去，竟摸到其中一根雕着小小的字。她忙叫晓容挂帐子，坐起来细看。字上并未描颜色，很难发现，她也是仔细看几回才看清，是一个名字，叫“鲍月”。 于家太太进来见她伏在枕上哭，问她几回不说，只好问晓容。晓容也发懵，“姑娘醒来拿着扇子看了一会，就忽然给摔了，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” 于家太太深知她的性情，忙拾起扇子来看，“怎么会呢？” 于家太太一壁找看一壁劝，“就算是别人送他的，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，外头买的哪里比得上这个？”看到那落款上头，不由得脸色变了变，“鲍月？” 于家太太遥想片刻想起来，“好像是京城鲍阁老家的小姐。前几年我和你父亲上京，赶上她十六岁生日，我还给她备过一份礼送去。” 照高楼（十四） 老太太窝在榻上发懵，“这就没道理了，收礼是高兴的事，她不欢喜，怎么反倒哭呢？” 老太太听见她学着素琼冷冷尖尖的语气，不由得将眉头皱起来。她心里想，她送的那镯子原也是人家送的呢，素琼岂不是在指桑骂槐？ 未几池镜过来，听说此事，觉得不可理喻，分说道：“我哪里记得那是谁送的？不过要说是鲍家小姐，那是断然没有的事。谁家小姐轻易把落了名的东西送个男人？可不要说这种话，人家鲍家小姐前年才刚出阁。” 池镜恍然想起来，“我在京的时候倒是常和鲍家公子往来，互赠东西也是常有的，兴许是他错拿了他妹子的东西送了我，我们都没察觉出来。” 自己在榻上歪了会，和毓秀说：“这种小事有什么可生气的？生气就罢了，还乱说那些话，也不像个姑娘家嘴里随随便便说出来的。话又说回来，我们家随便拿件东西出来不比外头的好？难道送的东西好了反惹出错来不成？” 老太太瘪着嘴，“还要如何才算是重她？为她过生日，我早几日就叫人打算起来了。还跟大奶奶说，她是客，排场要比咱们自家的姑娘过生日还要大才好，这还有什么可不足的？ ” 说到此节，老太太把眉眼斜吊起来，“还有这些话？” “还说了什么？” 老太太额心愈发紧蹙，默了片刻，冷笑一声，“咱们家的人倒都叫她说了个遍，她的眼力倒好——只怕也少不得要说我两句啰？” 私底下谁知道有没有呢？老太太早年间被人议论怕了，再则她们是四老太太的娘家人，四老太太是什么人？那可是对她知根知底的妯娌，先前她们母女在那边府上住着，只怕聚在一处就没少嚼她的舌根。 越想越气，便吩咐叫了翠华来。翠华也不知为什么事，想着趁此回禀一下生日宴的事，不等人问，先笑说起来，“我在外头请的那戏班就是上回婶娘做东的时候请的那一班，听说他们也写了几出新戏，满南京还没人听过呢，咱们家是头一出——” 翠华讪笑一下，退回椅上道：“别的，我一时也没想到有什么新鲜的，还等老太太示下。” 翠华暗窥毓秀眼色，见毓秀闭目轻点了一回头，便什么也不问，什么也不说，一味答应。下来问了毓秀才知是于 络娴还当她来做什么，不想听了这些话，又好笑又痛快，在榻上笑得拍手，“可见不单是我一个人这样想，本来嚜，她成日摆着个千金小姐的架子，要说起来，咱们家里无论媳妇姑娘，谁又不是仕宦之家出身？好像就她是独一份的大家小姐，看谁都低她一等。我就不喜欢她做的那副样子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