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(1 / 1)

“络娴催着你回去,是碰上什么要紧烦难的事了?” 凤太太忙握下她伸来喂药的腕子,“那你该早点回去。家里也没什么事,就是凤翔专给你来了封信,我没叫俪仙晓得,悄悄收在那柜子里头。文英,去找来给她带去。再告诉二爷一声,池家老太太病了,叫他去使他奶奶打点些礼,叫玉漏今日一道带了去,也是咱们的意思。” 玉漏便跟着文英后脚出来,文英已先和凤二爷出去了,只看见池镜独坐在外厅椅上。因见她一个人出来,他笑了笑,空动着嘴没出声,看那口型是在问“几时走”。 她站在紧闭的隔扇门后头,向旁边开着的那两扇门外头指了指,意思是还要往那边院里去一趟。 玉漏忙又回首向里头那碧纱橱瞥一眼,唯恐张妈冷不丁走出来,因而推了推他,小声回道:“还要去给我们大奶奶请安。” “怎能不去?我是她房里的人。”玉漏挣着扒下他的胳膊。 玉漏心慌得厉害,觉得他此刻有些胡搅蛮缠,便推他推得使力了些 ,“仔细一会张妈出来看见了!” 恰是此刻,池镜踅出门来,本来面上没有表情,一下看见他们三个皆在门后站着没动,他睃了他们几眼,恍然中明白了一点,倒笑了下,“还真够倒霉的。” 池镜陡地吃了一痛,却不见生气,抬起手背往唇边一蹭,垂眼看见蹭下点血来,也仍是笑着,“我只当你这一拳是替你大哥打的,原是我欠他的,我活该。” 照高楼(十二) 玉漏朝车角瞟一眼,日薄崦嵫,马车内黯淡下来,池镜脸上蒙着小小一块夕阳,从帘缝间漏进来的,正好照清他脸上那些斑驳的淤痕。都是给凤二爷打的,右边面颊肿高一些,嘴角也打破了,不断有血渗出来,他窝坐在车角,满脸无所谓的表情。 两个人倒都懂事,在廊下的时候,一个吃了痛不嚷,打人的也不喊,都怕给凤太太听见气出个好歹。 好在凤二爷应当除了他大哥外,不会把消息走漏出去,池家不会知道这事。池镜大概也算准了这点,所以才敢这样闹。此刻她暗瞟着他,揣测个不住。他绝她的后路,是不是想她无可选择后,就只能无名无分地跟着他?反正他只不过挨顿打,并没有旁的损失。倘或她是个男人,也一定是这样稳赚不赔的打算。 “你发什么呆,没瞧见我在流血?”池镜忽然出声,把一条搽脏了的帕子丢到一旁,又伸手问她要干净的,“你的帕子呢,给我。” “找大夫?明日我找几个地痞无赖,堵住他往死里揍一顿!”永泉在外头义愤填膺地骂着,“他凤二算什么东西,不知天有高地有多厚,竟敢打起我们爷来了! 他忘了从前在外头胡兴乱作的时候,是谁替他搽屁股开销账!” 说来说去,都是为了玉漏的意思。玉漏这时候没能有的旁的表示,忽生此变,她自己的念头还转不完,哪还顾得上敷衍他? 池镜忽然握住她的腕子,定定看了她一会,笑挂在他淤痕斑驳的脸上,显得阴沉和危险。玉漏没来得及躲开他就亲了上来,他的血流进她的嘴里,腥得发苦,热得烫人。他渐渐使了力,将她反揿在车壁上,回纹雕花硌着她的后脑勺,有点疼。 不过她不会的,他也不想想看,讹诈来的婚姻,他往后肯放心把钱财交给她么? 池镜注视她好一会,忽然笑了,又不依不饶地亲上去,这回极尽耐心和温柔。玉漏渐渐给他亲得没力气,手臂不知不觉地溜到他肩上去攀着。他的手在她身上胡乱抚过,慢慢好像摸进她衣襟里,她脑子里也再来不及去思想什么,浑浑噩噩乱作一团。 又一片贴上来,她推开他低头一瞧,裙上也落着几片,是从窗户吹进来的,他的胳膊正横在窗户外头。她扭头撩开帘子一望,正有风由他那只手中吹去了漫天的碎纸。 玉漏回头看他,他正顽劣地盯着她笑,收进胳膊来捏了下她的腮,“你生气?” “还不是那些没用的话,有什么可看的?”池镜笑了笑,身子偏回去,向角落里靠着背,“你想看?” 池镜又吭地笑了声,“里头就是写着再好听的话也不作数了,反正他下一封信,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。不如这时不看,免得下回看见那些翻脸无情的话,想着这回这些甜言蜜语,益发伤心。”“害你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。” 他那嘴角又渗出血来了,玉漏看见,拾起绢子替他揩,“少开口吧,一会嘴巴又裂开了。” 归家给金宝她们看见他脸上的伤,一时都乱忙起来,一个打水给他搽洗,一个急着找干净衣裳给他换,一个乱着使小丫头到处翻治外伤的药。 还有个叫丁香的大丫头,愤愤不平地走来问:“是给谁打的?什么人这样胆肥,连池家的三爷也敢打!还不使人告诉衙门里一声,将那人抓起来治罪!去叫永泉来,他成日跟着三爷出门,是怎么伺候的?” 吵嚷什么?怕老太太听不见?” 都是些皮外伤,池镜只说是在外头吃酒和个酒疯子闹起来,没什么不得了,也不叫请太医,众人也只好罢了。闹过黄昏,到底传到后头燕太太那里,燕太太想着不能不问一声,便叫了池镜过去。 她老人家一问,少不得又要怪做母亲的不称职。虽然她也不见得是真心疼孙子,可但凡有个教训媳妇的理由,一定是给她紧抓着不放。 燕太太在榻上侧身坐着,轻轻点两回头,就把脸转过去了。炕桌上摆着副骨牌,没听见声音,以为他走了,她翻了一张,在昏昏的灯影里一睐眼,见他还在跟前立着没走,也不知赖些什么?以致她不得不添上耐心多问两句,“近来天气热了,丫头们可想着吩咐厨房熬煮些消暑的汤你吃?” 燕太太好像是给架着,继而问:“什么汤?” 燕太太吩咐跟前那媳妇,“叫厨房往里头添点荷叶,跟芦笙的一样,别看荷叶苦,最能消暑热。” 古怪又怎么样,他仍然想从她身上榨取一点母性的慈爱。但她很吝啬,他能逼出她这几句关怀的话,也多半是出于老太太那头的压力。 就像他一样知道,不论玉漏有没有爱他,他也还是会和她缠下去。 趁着有伤,次日便不往史家去了,只打发永泉去史府告假。早上起来就听见素琼的声音,踅出卧房一看,人果然是坐在椅上和青竹说话。 她忙问:“镜哥哥是和谁打架了?外头那些人都不讲个王法么?” 素琼扭过脸来,“那跟着出门的小厮呢?怎的不拦着?” 池镜见她发急,就没所谓地笑笑,“一点小事,不值当琼妹妹动气。” 连于家太太也听见,络娴自然也知道了,少不得打发玉漏过来问问,并嘱咐她早去早回,还有账等着和她理。玉漏拿着药膏子过来时,恰巧碰见池镜与素琼在暖阁内吃早饭。 玉漏福身起来,“昨日傍晚,还没来得及去给姑娘太太请安。” 池镜使金宝收进屋去,歪着眼朝她笑道:“回去替我多谢二嫂挂心。” 素琼收回眼来道:“玉漏姑娘一回来,二嫂也能松口气了。这玉漏姑娘也是奇怪,一个丫头,竟读过书认得字,可惜了。” “到底没什么大用处。” 尽管他的话有理,可素琼就是不喜欢他驳她,因而有点生气,放下碗来,“我吃饱了,先回去了。” 素琼当他是想哄她,很乐于给他个机会,于是摇着扇和他一齐往园中走。出来又没话,处处是绿荫匝地,蝉鸣莺啼,她心里总盼着在这些寂静的嚣嚷中响起他的声音。然而几度盼望,几度落空,一浪一浪的,还是这些虫鸟在叫。 素琼猛然一阵狂喜,他终于要旧债新账一起来赔偿她了,必然是加倍的温言软语。她光是想想,就觉得又恢复了千金万金之身,刹那间比从前还要高贵。 池镜笑道:“要不然你怎么和我疏远了似的?” 池镜看着她那张嘴上朱红的胭脂,觉得那是疑案中自大的凶手故意留下的一点血迹,当做线索,怕人找到他,又怕人找不到他。他感到一阵黏腻的烦闷,很显然,企图喜欢上她这个目的终于是失败了,他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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