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(1 / 1)

青竹没有马上答,想了想才说:“听说是大老爷打发他去采买一班艺人,要送去北京,给朝中哪位大人祝寿的寿礼。” 青竹心里也在猜呢。也许是贺台主动请缨去的,可能他受不了她的逼迫,想故意躲出去些日子。哼,难道他永远不回家来?他别想能躲开她。 金宝见她似乎有点生气,也不好再问,仍旧讪讪地回到那边卧房里打发池镜出门。 “我哪里得知?” 池镜玩笑道:“要不我得空时帮二嫂看看?” 她抱紧了嗔他一眼,嘟着嘴,“谁敢劳烦你?你看两篇就要嫌烦的。” 下晌果然把话带给玉漏,“你再不回去二嫂就得急哭了,有几笔租子收不齐,马上就到了银子交库的日子。” 半山上有个八角亭,他们在里头坐了会。玉漏侧身坐在那吴王靠上,一条胳膊搭着阑干,下巴墩在小臂里,放眼望去,底下是蓊郁的一片矮林木,在那油绿油绿的肥硕的叶罅间,可以看见他们的马车等在那小路尽头。 池镜靠在那头柱子上,一只脚闲散地踩到座上来,“前日二哥往扬州去了,大老爷差遣他去采买一班艺人。” “是送给朝中一位大人的,那位大人原是扬州人,听见乡音总是要亲切点。” 池镜闲淡地笑着,“你几时见这家里有正经事交给我做?” “也有这个缘故。” 池镜坐过来,把手撑蜷着撑住额角看她,“你在家也住了近一月,也该住够了,到底什么时候回去?” 这些时候他们越来越要好,池镜险些忘了她原是凤家的人。 “说是有信来。” “还不知道呢。”玉漏端直了腰,两条胳膊手也搭到阑干外头去,相互抠着指甲,“二奶奶就是叫我回去看看太太,再看看信。” 玉漏睇他一眼,笑道:“好。” 玉漏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好,也和她点头一笑。那妇人捏着袖子搽去脑门上的汗,瞅一眼池镜,不敢搭讪,只和玉漏搭讪:“你们夫妇也是往上头烧香的?别看这庙小,倒灵哩!” 那妇人笑道:“这庙里别的都罢了,求子最灵!” 那妇人忙笑道:“我儿子媳妇去年求的,今年就生了个胖小子,前两日刚满月,这不,我正是来还愿的。”妇人说着,又欢欢喜喜从竹筐子里摸出两枚红蛋递给他二人,“少爷少奶奶本不缺这口吃的,不过是个彩头,你们吃了,来年也生个小少爷。” 玉漏险些噎住,一面艰难地咽着,一面有点小心地窥着他孜孜的笑脸。他私下从不和她说这类的话,连玩笑也不往这上头开,很谨慎,致使她在这些话上也十分谨慎。但每逢人家这样以为,他又肯这样玩笑。也许仅仅因为孤男寡女在外头给人看见不好,情愿由得他们去误会。可分明感觉到他是有些高兴的。 归家时顺道买了菜,进门只见她娘一个人在厨房门前那屋檐底下坐着剥红豆,听见窗户里头有清爽的笑声,是他爹在同她大姐在里头说话。 “不晓得。”秋五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,正因为“不晓得”,觉得反了天了,做丈夫的有事不和她商议了,反而同女儿商议。 玉漏随口诌来,“我往庙里去烧了回香。” “求菩萨保佑爹步步高升,大姐在胡家事事如意嚜。” 连秀才自从在衙门里头谋了这份差事,这回玉湘家来,待她分外周到,不似从前那样淡淡的,还肯常和她说话。 今时今日不同了,他谋到正经差事有一半出于玉湘的功劳,所以态度上来个急转弯,这几日常说:“总算我的苦心没白费。”见识,便和玉湘商议在哪里买个女人来。 句认可,仿佛是套在她脖子上二十来年的绳索终于松了松,叫她得已痛快地喘口气。 连秀才反剪着手往院门处走,“嗯,江县丞府上请吃酒。” 他没理她,已走出门去。 “杀个屁!”秋五太太扭头瞪她一眼,“养在盆里,明日你爹在家吃饭再杀。” 秋五太太的嗓门陡地拔高,“怪道不叫我在里头听呢!” 玉湘宽慰道:“他只说要康健好生养的,相貌身段倒没甚所谓。” 玉湘接口道:“爹倒没别的心思,就是怕咱们连家无后。想来也是,叔叔伯伯好几位呢,如今爹又在衙门里头当差,将来少不得还要高升,挣下家业来,只怕白便宜了他们。我们姊妹真要有个兄弟,也是好事,将来莫说娘有了倚靠,就连我们在娘家也能有个做主的人。” 玉湘温柔地嗔她一眼,“傻话,将来爹娘没了,你倘或在凤家受了气,娘家有个兄弟在,少不得还要他来替你主张主张。” “越说越傻了,人家能由得你个妇人说话?就是看你没爹娘兄弟做主才欺你呢。” 秋五太太扭头睇她一眼,拉着玉湘说:“你别理她,这丫头不知发的什么疯,从唐家去凤家,也没回来和我们商量一句,她心里头还有谁?一个她,一个二丫头,都是长错了脑子,要有你一半来得,你爹只怕如今都做了县太爷了。罢了,随她自己张罗去,真吃了大亏,我看她不回来找我们拿主意,还找谁去!” 她忽然想念起玉娇,不论玉娇说话怎么样直白难听,但还有偶尔那么几句能刺痛到她。这两人尽管苦口婆心为她的话能说一箩筐,也不过是腌咸菜的盐,只管杀死菜上的鲜气。她听她们说得耳朵发嗡,凭她娘如何叫她烧火点灶都不理会,独自踅上楼去倒头睡觉。 今日两个人脸上都像挂着心事,坐着好一晌没话可说,静得使人感到异样。后来快到凤家的时候,还是池镜先问起:“你似乎不大高兴?” “你爹今年多大年纪?” 池镜笑道:“我们家大老爷五十出头了也是一样。” 所以这规矩没立几天也作废了,倒是大老爷自己想开了些,不再买人进来,或者是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身子吃不消的缘故。 池镜斜下来眼来,使她不自觉地心虚,心里暗悔不迭。谁知他却笑了笑,“那要看有没有人管得住我。” 他很久没说话,后来把她揽过去,贴在怀里道:“说这些做什么?怪没意思的。” 她觉得不安,便在这不安里,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盘算了一遍。不一定就是绝路,只要不给凤家知道,坏结果里最好的结果,也许还能退回到凤翔身边。凤翔毕竟是个温文尔雅的清隽公子,待她也不坏,如今又还做着官。 后面才在卧房里细细问起玉漏在池家的近况,问来问去,总关络娴,“按你这样说,络娴倒是受了他们老太太的重用了?” 张妈接嘴道:“还是咱们三姑娘能为。” 玉漏低着头笑笑,“也真是二奶奶能为,我不过是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大事都是她自己拿的主意。” 玉漏面上毫无异色,“我先回娘家住几日,二奶奶催着我回去,等不及了,今日请池三爷顺道接我回去。他不是在史家读书么,我们家就在史府前头那巷子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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