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(1 / 1)

玉漏伸出手去挑窗帘缝,正巧看见第二辆马车内走下来位年轻姑娘,由两个婆子慇勤搀扶着,纤纤的身段裹着件莺色蜀锦长衫,挽着玉色披帛,底下露着半截湖绿绉纱裙,戴两只碧玺雕花压鬓簪,一支头攒白玉芙蓉银分心。通身打扮不俗,唯独面目看不清。 玉漏一听,心下先起腻,放下帘来倒笑,“人如其名,素洁淡雅。” 逗得玉漏笑出一连串的咳嗽,抚着胸口道:“你这样的粗的话也说得出来。” 不一时由西角门悄悄归至房中,见贺台也在那小书房里坐着,络娴领着玉漏去见,说了带她来家的事,因问:“你看将她安置在哪里好?” 院门外挨着墙有两间屋子,是给这院下层的小丫头和妈妈们住着。络娴叫了执事的大丫头佩瑶进来,吩咐收拾出一张床铺,领玉漏先去歇下,明日再将这屋后头那间大屋子拨给她住。 待二人出去,才与贺台把心里的打算细细说了,“玉漏是个识字读书的人,不是我说,满府丫头算一算,有几个能书会写的?大嫂子跟前那些人也都是大字不识,都加起来也不及她一个,就连大嫂子认得的字恐怕也不如她多呢。我身边有了她做帮手,日后老太太倘有什么差事再交给我,也好办呐。你看上回灯笼的事,就是她替我拿着主意。” 络娴笑着,手指头拖在书案上,踅到他身边来,“会客就是会那于家母女吧?才刚在大门外头瞧见她们的马车了。” “小叔也给叫去会客了?” “他又出门野去了?” 络娴把后腰抵在案沿上,嘴抿了一会,道:“你是他二哥,应当管管他,把他管好了,老太太也高兴不是?就连二老爷也要感激你。” 络娴眨着眼,“我看他倒还肯听你说两句呢,你瞧大哥,他连理都不理会。” 络娴听了这话心疼,坐到他腿上来,两手圈住他的脖子噘嘴道:“你不要这样想,随便这家里的人如何小瞧你,我可不小瞧你。我想着,你就是最厉害的男人,比我大哥还要厉害呢!” “傻你还肯娶?” 络娴嘻嘻笑起来,把脸贴去共他耳鬓厮磨着。远远犹听见老太太那头的热闹,约莫阖家女眷都到了那头去,独把他们夫妻忘在这里。他们相拥在一处,别有一种寂寞的温暖。 于家母女是有意不见,阖府上下都晓得老太太将这对母女请来家中居住的用意,因此今日才到家,老太太不好就邀他去,怕人家姑娘脸皮薄,他自然也乐得出去躲清静。 傍晚携着那两吊钱归家,青竹便笑他,“我们三爷也晓得操心起人情世故的事了,怎么,单在外头化些散钱来,是想着打赏于家那些下人?” “老太太前两日就叫将东南角的花萼居收拾出来了。” “就是那头清静才叫于家母女搬去住,咱们这头来来往往爷儿们多,就是亲戚,也要避些嫌疑。” 青竹笑着追过来,不见了人,又踅入卧房,见他已倒在铺上,两手枕在脑后,仿佛有些醉意。便朝外头吩咐煮醒酒汤来,自去倒了热茶给他,“人家来就是为来和你相看的,你倒叫人别来。” “你连皇帝家的亲事都不中意,自己胡作乱造着推了,谁还能轻易做得了你的主?何况人家素琼姑娘也说,父母瞧中的还不算,要她自己看中才肯依,要不是于家太太怎么肯到咱们家来小住?” 自回到那边房内,向几个在屋里闲耍的丫头比手势,“嘘,三爷睡着了。” 睡起来便是次日,池镜这日不必往史家读书,早起吩咐包好那两吊钱,也不和人说,领着三个小厮骑马往凤家去,藉故是探凤太太的病。坐在那屋里,心里盘算着又该寻个什么由头去会玉漏,想她的病到底见没见好。 池镜满眼疑惑,凤太太当他不晓得玉漏是谁,又笑,“就是你凤大哥屋里那丫头,昨日络娴家来,看她 池镜心里诧异,面上笑了笑,“不麻烦,我家里多的是空屋子。” 凤太太也不好多说家丑,池镜只知玉漏是跟着络娴去养病。她病他是知道的,也不过染了些风寒,何至于要专门腾挪个地方将养?他空跑这一趟,出来就有些脸色冷淡,骑在马上还在想,既然玉漏是昨日到的他们家,别人倒罢了,怎么一点风声也没给他透来? 这厢回去,也没往贺台那边去会玉漏的面,只是等 次日史家回来,池镜便往贺台院内去探虚实,再想着玉漏这个人,如今近在眼前了,心下却不由得冷淡几分,疑心她到这里来是为专门来打他的埋伏。 池镜听见,以为是贺台犯了急症,上前问:“二哥犯了病?” 池镜自然也跟着,进屋瞧见玉漏闭眼睡在床上,两片白淡白淡的嘴皮子只管嘟嘟囔囔地翕动着,也听不清在说什么。络娴走到床前唤她两声,她也不应。 络娴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人,就给池镜拉开。他自己一摸,脸色不由得凝重,因问:“请大夫瞧了么?” 蓝田急道:“昨日按那方子抓的药吃,早午两次吃了也没什么,谁知晚上吃那一碗,全都吐了出来。” “外头街上请的,也不认得。” 池镜把眉一攒道:“去告诉永泉快马将何太医请来。” 等抓了药煎上,络娴偏又给桂太太叫去,说是老太太那头设席招待于家母女,叫阖府女眷坐陪。 池镜将答应不答应的,只是笑,笑意里显著点为难的神色。络娴趁他还没说出拒绝的话,先就带着蓝田出去了。他望着她们出去,也不挽回,也不支使外头那些丫头,单把那房门阖上,静静地走回到床边来,只管望着玉漏出了一些时候的神。 她尽管盯着帐顶那点黄昏发呆,是投在水上的一片余晖,有种失憾的美。后来听到有纸篇子在响,她循声望到斜对过的窗户底下,看见一圈黄昏包围着一个人的轮廓,稍微侧着身坐在那椅上,低着头在钻研手上的纸张。很像是西坡。 “你醒了。”直到他走来才看清,原来是池镜,脸上挂着惯常疏疏淡淡的笑意。 人一病就是极容易灰心,这一灰心,连口也懒得开,只是微笑。微笑不得罪人,也不费什么力气,是天生长在她脸上的。 玉漏撑着要起身,骨头却浑软无力,起不来。池镜掉了个方向坐,揽她坐起来,将她靠在自己怀内,拿过盅喂到她嘴边。 他笑笑,“半个时辰前才吃过一碗药,当然苦。” 他起身放她倒下去 ,掉回去坐,“你看我像会服侍人的人?” 池镜想说:“既怕惹人烦嫌,就不该来。” 照高楼(o一) 有个丫头提着提篮盒由花架底下钻过来,叩两下门,“三爷,你吩咐的稀饭。” 玉漏忙点头致谢,“好了许多了,有劳姐姐挂心。” 池镜踅进来问:“小宴厅上的席还没散?” “那你们二奶奶想必一时半刻也不得回来了?” 池镜歪着嘴笑了一声,“老太太既没叫,我巴巴跑去做什么?” 玉漏还靠在铺上,饭还摆在那里,没力气爬起来吃,只好说“不饿。”心想着那位素琼小姐。但不能问,这个女人以及他的婚事此刻在他们之间都是一个忌讳的话题。她刚藉故进到这府里来,只要往上头扯,恐怕显得她有迫切“攀上枝头变凤凰”的嫌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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