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(1 / 1)

未几玉漏由巷里喊着“玉娇”追到东临大街上来,天只濛濛亮,街上人迹寥寥,一眼便看见玉娇在前头拼了命的跑。玉漏心下踟蹰不定,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追她回来,因此总是要赶上没赶上的,跑得气喘吁吁。 手腕咬下去。 玉漏扶稳玉娇,也一惊,“三爷,怎么是你?” 池镜扼住自己的手腕转一转,倒不知他们连家的女人牙口这样好,咬得他手上渗了血。他将额心皱着,瞅玉娇一眼,“要不是遇见我,你姐姐就跑没影了。我往史府去读书,走到这里,可巧看见你在追人。” 玉娇给她拉着,急着要挣,“你放开我!我到哪里去与你什么相干,你又不见得是真挂心我的事,不就是怕我跑了娘骂你!” 见她猜着,玉娇索性梗起脖子,“是又怎的?你也学娘,拿根棍子打折我的腿?今日打不死我,我明日还跑,明日打不死我,后日也是一样!” 玉娇不吭声,也只管朝她回瞪着眼。姊妹两个相互瞪了片刻,到底是玉漏败下阵来,松开手,“将来吃了亏,你可别怨我没拦着你。” 池镜看了半晌,因见玉娇转背走了,玉漏也不去追,便朝前递了下下巴,喊了声,“嗳,你要上哪去,我用马车送你一程。” 路上大家都没话说,玉娇是也顾不上问池镜是谁,满心盼着早点赶去码头上。玉漏自然也没告诉,对她执意要犯这个傻很有些生气。然而更气自己,怎么明知她是犯傻,偏还要帮着? 比及到了码头上,天际放出一点红热,远远照明小夏裁缝的轮廓,背着个包袱皮在那栈道口踱来踱去,身后泊着艘小船。看见玉娇他就笑了,忙迎着跑过来,“我还想你今日约莫是跑不出来的。” 小夏向身后指一指,“我包了艘船,咱们先往高淳县去,我有个远房表舅在那里做小买卖,咱们先去投奔他,安身下来再慢慢打算。” 玉娇推小夏先上船,自己犹犹豫豫地往回迎几步,“我这就走了,你回去就跟娘说没撵上我,省得她打你。” “往后再说往后的。”玉娇倒是豁达,笑盈盈地回头看一回小夏裁缝,“他有手艺,饿不死我们的。” 河岸上的风直朝玉漏鼻腔子里灌,吹得她一开口嗓子就有点喑哑了,“你还管她做什么?多打算打算自己日后怎么过才是正经。”踟蹰片刻,忍下切肤之痛由怀里摸出个细金镯子来,一下塞给玉娇,“我在唐家积攒两年,结余的都打了这个,你拿去,等安定下来就拿去押几两银子做个小买卖。你不是说小夏有手艺嚜,将来开间铺子自己做。” 玉漏不待她说,先笑了,“将来果然日子过红火了,可要想着还我。走吧,快走,别叫我后悔,我这个人可是最看中钱财的。” 可当掉过头望见池镜还倚在马车旁等着,又一下觉得有了方向,不至于不知何去何从。 池镜笑了笑,扶着她的胳膊送她上车,自己也紧跟着钻回车内,“你二姐这一走,就不怕你爹娘告那裁缝家中一个拐带民女之罪?” 池镜又笑着宽她的心,“其实也不怕,我虽不认得你爹,却知道读书人最是好体面。你回去只管照实说你二姐是心甘情愿随人私奔,他要顾忌自家的颜面,也不好往衙门去告。” 池镜在对过看了她片刻后,躬着身子挪到她旁边去坐。玉漏正看他,见他抬起手理她的鬓鬟,皱着眉笑道:“你一定是还睡着就听见你二姐跑了,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,衣裳也没好生穿。” 她脸上一红,忙把扣子系上。 好像真做了什么似的,玉漏更觉臊了。这人动作上没有一点愈矩,话却专往暧昧了说,不知道安的什么心。她系好扣子,趁他眼在前方,暗暗瞅他。 玉漏点点头,小心道:“就怕耽搁了你的正经事,这会赶去史家只怕都晚了。” 还是初春大寒时节,这车内虽烧着个炭盆,可玉漏身上本就不好,又兼奔忙了一早上,吹着些风,给炭一熏,益发觉得身沉头昏。四下一看,要睡也没个地方睡。 她不吱声,也不动作。他便歪下笑脸来,“怎的,不好意思?怕什么,将来比这更不好意思的事还有,难道也总是不言不语的不理我?”烧得滚烫。又怕给他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继续盯着,就把眼一闭,脑袋搭到他肩头去。 “你预备和我僵一天?”他只管眼视前头,目光一晃一晃的,笑着捏了捏她臂上的肉,又将她揽紧一点,“放松快些,只管睡你的。” ?” “你自己剃的?” 玉漏缩回手,他那双笑眼似乎并没有望到将来去,这一点她还看得出来,所以不晓得该不该接他这话。到底没说什么,微笑又阖上眼假装睡觉,渐渐果然起了些倦意,就真睡了过去。 池镜原也仰着头靠着车壁在睡,胳膊还圈在她背后,她一动他紧跟着也醒了,觉得整条手臂又酸又麻。还来不及甩一甩,看见她要扯那外氅,他又忙摁住她的手不许她扯,“再围一会,刚睡醒要给冷气激着。” 他里头只穿着件玉色圆领袍,却摇头,把脚下的鎏金铜盆轻踢一下,“不冷,这炭刚烧完,还有余热。”说着扭头挑帘子看了下,正巧看见前头有卖羊汤的,因问她,“你想必是没吃早饭,饿不饿?” 他要了两碗羊汤,斜立在摊前等,等得不耐烦,一会横抱胳膊,一会反剪双手,一会蹙着眉只管把某处盯着,不知在想着什么出神。素来都是他使唤人的,今日却替人跑腿。玉漏在车内望着,有点怙惙。 “你吃不惯?”玉漏一笑又道:“想来也是,你们家什么山珍海味没有,就是在外头吃饭,也都是吃的大酒楼里的东西。” “那做什么还要白费买这一碗?” 玉漏吃了小半碗吃不下了,池镜叫永泉把碗给摊子上送回去,一时车又走起来,晃晃悠悠的,摧得人又昏昏欲睡。 “还不是就那样过。”玉漏不能告诉他在这些日受的苦,倒不是怕他心疼,何况还不到心疼的份上。她只怕横生枝节,因此胡说两句混过去。 玉漏也笑,“你把人想得也太坏了,我们大奶奶还不至于如此,就是吩咐些活计,也是我分内的事。” 玉漏不说话了,他等片刻又笑,“你心里在想:‘有几个钱就了不得,随随便便拿来打发人。’是不是?” “这倒是了,你和我还说什么谢?我是怕你过不好,你的性子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一定也不肯去对凤太太说,你娘家也帮不上你什么。除了我,你还可对谁说去?” 池镜看她一会,倏地凑在她耳边极轻浮地笑了声,“这就满足了?你也太好敷衍了,我还预备着心肝脾肺,连肾也掏给你呢。” 言讫先跳下车,又搀玉漏下来,“你几时回凤家?” “想必你们那位大奶奶也不肯使车轿来接你,后日你在家等着我,我从史府下学过来,接你回凤家去。” 归家已近晌午,秋五太太正在厨房里烧饭,闻听得院门响,忙跑出来瞧。见只玉漏一人回来,当下便急得跳起来,“你二姐呢?!” 秋五太太忙追进去扯她,“跑了?跑哪里去了?就在你眼跟前,你还能放她跑了?!” “和她素日有往来的人家,你没去问问?” 秋五太太怔了一阵子,忽地一屁股落在凳子上,拍着腿直哭,“我的老天王爷啊!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几个孽胎祸根?还承望你们将来发达了报答父母,谁知非但望不上,反做出这没脸面的事,叫我怎么跟连家的祖宗交代啊!” 一经提醒,秋五太太也顾不上骂她了,忙掣了身上的围布往厨房里灭了灶火,匆匆换了衣裳赶去胡家报信。玉漏在楼上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,打急鼓一般,也懒得理会,只觉身子沉重,倒在铺上便昏睡过去。 玉漏爬起来欲往楼下烧热茶吃,走到楼梯口就晓得他爹回来了,能听见他满屋乱踱的脚步声。再轻脚往下走两步,果然看见他爹在那掉了漆的八仙桌前走来走去,反剪着手,佝偻着背, 秋五太太自然是陪坐在一边的长条凳上,不住在蘸泪,偶尔怯生生地斜窥他一眼,等着他雷霆发怒。 玉漏循着木梯下来,一面搭话,“我看不好,闹到衙门去,把玉娇找回来,以她的性子,到时候偏要一口咬定是她自家情愿的,爹的脸上也无光。何况他们私奔,难道会想不到咱们会往他们家里找去,就肯回家?我看八成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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