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嚜,原来是拿她当风月场中的人物了。她瞅了眼池镜,池镜笑着叱那掌柜的一句,“胡说什么!” 那掌柜的道:“您再瞧,瞧见什么再取来眼前看,不怕麻烦。” 十来块料子看下来,茶也换了两碗,她仍不大合意思。店内的人脸上都发了汗犯了难时,池镜却没有一点不耐烦,放下茶来向面前几人笑说:“她不是有意为难你们,是在为难我呢。”说着立起身,向玉漏作了个揖,“你瞧中哪块,我亲自取到你面前来给你看好不好?” 玉漏看众人如此俯首慇勤的样子,先前那股气终归也消了些,倒不好意思起来,“我不是有意为难你们,我是想给我娘挑块料子裁衣裳,你们这里的料子都太金贵了,她不一定舍得穿在身上。” 玉漏忙起身推辞,池镜在旁道:“既是老掌柜的意思,你就只管收下,否则真是白叫他们忙了这一场。” 千算万算,没想到还是着了池镜的道。不过他还有心来在她身上打这么个精巧的埋伏,想必那回故意失约倒没算错,果然使他的兴致更起来了些。 池镜又将她邀上马车,她抱着那块料子坐在对过半日不说话,盘算着眼下又当如何?该不该对他分辨分辨那夜之事? 问得玉漏发懵,“我生什么气呢?” 他把她的错归咎到他自己身上去,两个人的关系更不能轻易撇得干净。他当然不知道玉漏并不是要撇清什么,说不清谁上了谁的当,他又坐到她身边来了。 “我去了,在后头巷子里等了你很久。天下起雪来,我想着走,又怕你后头赶来,就这么犹犹豫豫的,一等再等。” “那时候想是我刚走。”他怅惘地笑着,“你瞧,我们俩竟然傻到了一处,都白兜了一身的风雪。” 池镜把她挑帘子的手握下来,“你不怕冷?” 但他立刻就放开了她,“我看你未必是给火烘热的,是自己不好意思臊热的。” 池镜撇下眼一笑,“你难道不是故意折腾人?你以为我那么大张旗鼓的是故意叫你难堪,你又不好得罪我,只好自己赌气。”说完歪过脑袋去靠在那头,似笑非笑地望着她,不管她信不信,“其实我倒没想那么多,心里只想着逮着这个空子不放你走,多绊住你一会。现在想起来,是我疏忽了,人家会怎么看你?好在和那些人往后也不见面的。” “你说这话,就是还在和我怄气。” 他就这么睇她片刻,捏起她的腕子朝自己胸膛狠捶了一下,“了不得给你打打,可解气了?” 她嗔怨一句,红着脸。接着彼此在微笑里沉默下来,街上闹哄哄的声音把这份沉默包围着,两个人都没有觉得尴尬,反倒感到舒适和安全。 池镜瞧见,一招手将那老头子叫到窗下,摸身上没有散钱,却不叫永泉,只为难着道:“哎呀,真是,我身上也没有散碎银钱。” “这算什么礼?”玉漏好笑。 玉漏犹豫一会,把那块料子摸了摸,“如此说来,我这糖葫芦才算是回礼呢。” 的。”他凝了凝眉,又咂了咂嘴,“本来是想叫你挑几块好料子,谁知白得了一块,我反倒一两银子没花,说出去岂不叫人笑我借他人的光做我的人情?无论如何我得花银子送分礼给你不可,权当是洗我不白之冤,你得收。” “那铺子是我们家的房产,给南京的一个丝绸商租了去,他们租着我们家好几处铺面,我家大伯大哥又在江宁织造当差,管着南京城的绸缎商,他们自然是客气。” 她扭脸瞅池镜,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睇着她,仿佛也是在窥探她的意思。不到头的大街上,跟着无穷无尽的车水马龙走得格外闲慢,好像要一直走下去似的。 傍晚玉漏归到凤家,想要检算在车里和池镜到底说了些什么话,然而又都模糊得想不起来了。其实净是些云里雾里没要紧的散话,又仿佛每句话里都暗藏玄机。可每当要说到纸破窗明的时候,他便戛然而止,沉默得恰到好处,好像有意等着她来挑明。 “怎么不点灯?” 玉漏给他看得不自在,歪过身问:“你只管看着我做什么?” 而这个白天,玉漏几乎都是与池镜混在一起。她难免愧疚,抬手摸他的脸,“吃了多少酒呀,脸烧得滚烫。” “你无端端打听房子做什么?”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安置她的法子,玉漏听后把手抽回来,在心内嗤笑个不住,男人为什么总在女人的事上想得简单? 凤翔将手放下,蜷在炕桌上,想想也一叹,“可眼看我就要往常州去了,往后叫你时时在俪仙眼前晃着,我实在难放心。” 把人挪出去到底不成规矩,俪仙自年后也的确本分,一向是踏踏实实在屋里,没听见她跟前头似的朝打夕骂。风翔前思后想,觉得俪仙也并非无药可医,便欲去和她讲谈道理。 凤翔忽然觉得不自在,咳嗽了两声朝碧纱橱里头走进来,“你忙什么呢?” 香蕊一听她口气不对,忙赶着倒了茶来打岔,“大爷才刚外头赴席回来,想必吃了酒,正好这茶浓,吃了好醒酒。”说完看俪仙一眼,出去了。 凤翔倒不习惯她这种适宜的退让和安静,只好找话来说:“你看,这些日子不叫你管家,你难得清闲下来,做做活计养养性子,不是也很好么?” “我,”凤翔轻咽一下,陪着尴尬的笑脸,“那日我话说得重了些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 他又陪着小心道:“我晓得你不是心肠歹毒的妇人,不过性子冲了些。你也设身处地为人想想,玉漏也有她的难处,她身不由己到了咱们家来,凡事还要靠你多担待着点,大家相安无事的过日子,岂不好?往后她若有哪里得罪了你,你告诉我,我自然也替你做主。” 这算有得商量了,凤翔继而说:“只等元夕一过朝廷的旨意就要下来了,我异地赴任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。往后我不在,家中常日是要靠你支持着,万望你对上对下,都多包涵着点。有什么不好,你只写信告诉我,我也好替你拿主意。” 凤翔忙去窥她脸色,见她脸上一派哀愁的平和,也就有些信了,“你肯这样想,就是阖家之福了。” 凤翔笑着点头,待要起身时,偏看见她眼圈发红,似有两点泪星在烛光中闪动。他不由得愧从中来,想着冷落了她这些日,眼下又才说完那些话,果然转背就走,好像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。就是为了玉漏,也少不得要安抚她一回。 俪仙自然是高兴,丢下针线到外间吩咐丫头打水洗漱,那铜壶铜盆叮铃光当响了半晌,响出一股扬眉吐气的得意。 从前在唐家和唐二也有要好的时候,不论是与凤翔还是与池镜,都只不过是重蹈覆辙。所以在这灰心里,反而格外安定,觉得终于是不欠着凤翔什么了。 不觉元夕已过,朝廷的旨意下来,着凤翔二月前启程往常州江阴任县令。阖家上下无不欢喜,纷纷忙着打发凤翔往江阴上任 凤翔外头亦是邀约不绝,池镜自也少不得要治席为他饯行,晓得他不愿往池家来,这日史家回来,便欲在外设宴请他。既想着凤翔,自然而然就想起玉漏,前些日说下要送她一份礼的,这几日一忙偏又忘了。 池镜想着上回对玉漏说得郑重其事,转头又拿件丫头的东西去敷衍,自己也有些没意思。因而没受青竹的,只问她哪家铺子里有现成的首饰卖。房去问问看,库里闲置的首饰想必也有,暂借一件去也不妨。” 一翻就翻到他大哥上月各人的开销,竟超出月钱七十两之多。那算账的老鲁相公直摇着脑袋哭笑不得,“各房里所缺之物,都由官中买办去置办,就是各人偶要在外头买件西稀奇古怪玩意,大项的自然有店家送了账目来开销,小件的至死也不过几两银子,大爷大奶奶每月各有三十两的月钱难道还不够?大爷月月都花超不少,还月月叫我想法子寻项来填,我哪里去寻那么些正经事由?” 他把账册簌簌翻着,笑道:“大哥在织造局当差,应酬少不得,多花些钱也是有的。这有什么值当您老人家发愁的?只说是请客就混过去了。” 池镜阖上那本账,事不关己地笑着,“您已是尽心了,实在遮不过去大哥也不能来怪您,只好叫他自己去老太太跟前交代,总不好叫您在老太太跟前挨骂。您是家里的老人了,在老太太跟前办事几十年,挨几句骂事小,可别为这点小事带累您在老太太跟前丢了体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