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有的事,我不过闲着来逛逛。” 永泉常日跟着他,最晓得他的底细,想他外头并没有什么女人,只除了凤家那丫头。 池镜却笑,“你懂什么,越是穷,越是要装出一副骨气,最怕人家小瞧了她。你要是随便拣些金银之物搪塞,反说你拿着点臭钱就来糟践她,须得费点精神挑样够意思的,才看出你是用了心。” 池镜扭头乜他一眼,只是笑。单费心不花钱可不行,女人总是这也要,那也要,贪心不足。 欲要买下时,不想掌柜的一口回绝,“这可不敢出售,这是人家拿来暂典的,典期三个月。要是卖给爷,到日子人家来赎,我拿什么给人呢?” 那掌柜却是个认死理的,“那也不成呐,您别瞧我开个小铺子做小买卖,可一向诚信为本,私自卖了典主的东西,传出去我这买卖还做不做了?不成,就是给一二百两也不成。” 池镜原要罢了,正待拔腿出去,偏那掌柜叫住说:“您不如去问过主人家的意思,他家就在前面小坎桥底下那四井巷子里头,门上贴着对天官赐福的年画。您去问过,人家要是肯出让,我没什么说的,您拿了单子来,东西就照单价卖给您。” 进了那四井巷方知为什么叫个“四井巷”,并不是有四口井,是沿巷子进去,在一口老井处又分出三条巷子。展眼一望,那三条巷子均是逼仄曲折,望不到头。干脆算了。 巷子崎岖绵长,太阳从顶头直晒下来,晒得池镜鼻尖上刺刺的,心里也烦躁。一面埋怨自己简直闲得没事做,为了件没要紧的东西,为了个没要紧的女人,竟走了这一程子的路! 折腾许久,总算是寻到了那户人家。开门的一位陈相公,听他们说了来意,就把他们请进房内道:“那原是拙荆的嫁妆,因家中艰难,万不得已才拿去暂典了几个钱用。大官人想买去,我不敢私自做主,还得要问过拙荆的意思。她到街上买菜去了,大官人倘或不嫌,请稍坐片刻等她回来。” 这一坐又是大半个时辰,亏得那妇女回来后肯出卖典票,就把典票买了来。又折回铺子里买下珥珰,揣在怀内,骑在马上,觉得胸怀沉甸甸的,怄得池镜想笑。 那周刘二人皆是秀才相公,不过家中略贫苦一些。池镜却不嫌弃,忙迎上楼去拱手赔礼,“真对不住,路上给耽搁了一会,来迟了,叫几位久侯。” 池镜心内发窘,自己都觉得说出来招人可笑,只得敷衍,“没什么,在那头撞见位朋友,非拽着说话,就给绊了这一晌。想必酒菜都凉了,永泉,叫店家撤下这一席去,另换一席上来。” 池镜请他入座,笑道:“谢我做什么?我不过是替你写信问了一句。” 池镜摇了摇手,表示不值一提,而后低着头在案前给大家斟酒。 席上大家吃酒行令,那姓周的又提议以送别为题,大家相继填词,叫姑娘以琵琶相合,即兴而唱。轮到凤翔,他不擅作词,也勉强一首,最尾两句唱的是“道旁春草寸寸深,香闺离泪行行重。” 众人轰然一笑,凤翔一时窘得脸红,忙摇手道:“柳琴姑娘愈发会取笑。” 柳琴反问:“那凤大爷是在这里担心谁哭呢?” 那周相公向柳琴附耳几句,柳琴登时大悟,笑着起来朝凤翔连福了几个身,连道了几声恭喜,哄得凤翔不好意思,忙提酒岔开这话。 凤翔不擅拇战,几轮下来,醉得路也走不动,自然是由池镜送回家去。 俪仙因问:“是谁在那里陪着?” 按说俪仙该亲自去谢一句,可她一向就懒得应酬他们池家人,咕哝道:“又不常到我们家来的人,这时不说走,又赖在那里做什么?做了回善事就勤等着当菩萨,指望谁去跪他不成?” 玉漏换了衣裳往那厅上去,路上还在想,往常邀池镜勤来凤家来坐坐他也不肯 果然到那厅上,池镜藉故遣走陪着说话的云主管,“烦你进去替我向太太请个安,我就不去了,免得劳累她老人家费神说话,我在这里等着。” 玉漏见他一副反客为主的神气,心里的弦不由得松了松,还真怕隔着好几日未见,两个人又会恢复以往那种半熟不熟的样子。她不是没有重头再来的本事,只是累得慌。好在他这回开门见山,一句话就把彼此拉回到先前马车上的气氛。 “谢我什么?”池镜明知故问。 池镜淡淡笑着,坐直了身,扣着两个指头把腿上的尘土弹了弹,“这么客气?” 池镜远远看着,先也是笑,后来不禁警觉起来。每逢说到这样的话上,她多半是微笑,好像在对不起凤翔的事上,她没有一点责任。 玉漏睁圆了眼睛,“你也吃了不少?” 他们这班人里,仅有唐二是在席上以“常胜将军”闻名,因为他好吃酒,算是“久战沙场”,得胜经验自然比旁人多。玉漏不知他是不是意指唐二,也许只是随口说的。他的每句话似乎都值得她严阵以待。本来嘛,男女之事就是一场战争,敌我分明。 那些话不算,张口就来的,恐怕连他自己也没细思细想过。他人还是那个冷的人啊,心也还是那颗凉的心。 她问:“那你此刻要不要紧呀?” 赶上云主管进来传凤太太的话,“太太说多谢三爷常记挂着,嘱咐您别忙着走,天色还早,多在家坐会,等身上酒气散些了再出去,没得再给风吹病了。” “要不收拾出间屋子叫三爷躺躺?” 未几小丫头送了新茶进来,见有玉漏陪着,又自外头忙去了。玉漏见他吃了半碗茶,脑袋靠在椅背上,又不说话,又不走,仿佛要和她耗个天长地久。 玉漏心想,他还是不说话的好,不说话的时候人起码要真实一点。 他坐直一点,敛着眉头,“一会回去是该叫丫头们捶捶,你不知道今日我为你跑了多少路。” 池镜笑着看她一回,又朝门外看一眼,“出去说,我有东西给你。” 他笑了笑,一径起身往外走。玉漏跟着出去,撞见个丫头,她对人说:“池三爷要走,我去送送。” 春风扇(o九) 打开是对红玛瑙 “钱倒不值几个,要命的是为了它,折腾了一下午。” 无论他是怎样不耐烦不情愿,也终归为她付出了一点艰辛。男人一旦付出一点,就会想着回报,果然得到点回报,又贪心地想要更多,便不由得要付出更多,直到女人为他死心塌地。 池镜睇了她一会,倦淡地笑了下,“来,我给你戴上看看。” 凤家自缺了人手后,就不大打理园中草木了,这假山底下苔痕露冷,罅隙里乱遭遭长出许多荒草来。玉漏看着他的脸,一时看迷了,忽然想起那些妖精鬼怪的故事的结尾,往往是女妖精以色诱人不成,反给书生以情迷惑了心,落得个惨淡收场。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,抬手摸那只耳朵,“我自己来好了。” 玉漏顺着耳垂往下摸,摸到那颗小小的红柿子上,觉得是颗火星子蹦到了手上。 玉漏抬额看他一眼,“你是夸你自己呢,还是夸我呢?” 玉漏还在笑着,他便摇摇手拔腿走了,不要她再送。玉漏只好往回走,两只耳朵还在发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