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(1 / 1)

他们是头回睡在一起,凤翔有些小心翼翼,生怕过了病气给她,也有些别的缘故,磨蹭着想挪到榻上去睡。 凤翔又放下被子,立在床边踟蹰,有种新婚似的喜悦和忐忑,“就怕挤着你,你一向都是一个人睡。” 她想着笑起来,说的话全然违心,“挤着不还暖和点么?”说完默一会,慢慢低下头,“除非你往后也不在这屋里睡。” 沉寂片刻,两个人都发现灯未吹。蜡烛还隔得老远的燃在炕桌上,轻轻地跳动着,人的脉搏一样,有种静怡永恒的气氛。 她拉住他的胳膊,“哪有叫爷做事的道理?你还病着呢。” “那你披着衣裳。” 她知道是注定要辜负这么个人的,等他睡进被子里,她带着两分留恋向他贴去一点,觉得他身上的病烫真是暖和,真是暖和! 凤翔在这屋里休养了三日,三日内俪仙非但常往这屋里来转,早晚还要将玉漏叫去嘱咐。凤翔的药如何煎,饮食如何仔细,说来说去,往往酸言冷语就溜出嘴来,“我也是白嘱咐,你不比谁会伺候人啊?” 她偏不如她的意,只拣些没要紧的话应答,“奶奶放心,大爷见好些了,昨晚上睡觉就不怎样发汗了。” 因此只得咬牙切齿地做出个“云淡风轻”的样子来,“太太既把他交给你,你就留心。我为过年的事忙得脚不沾地,也没功夫细细照管。只是一样,他原是搬到你屋里去养病的,倘或病未养成,反倒劳累的身子,连太太也不饶你。” 玉漏痛得眼睛鼻子挤在一处,却不叫喊,只搓了几下手臂,脸上渐渐翻出个微笑,“我还能安什么心?不过是尽我的本分。” 俪仙跳到碧纱橱外骂,“他来探大爷,又不是探我!你回我做什么,只管回你大爷去!你去告诉,别请到我屋里来,我懒得招呼!” 不一时池镜跟着小厮进来,隔得老远就听见正屋里有人在骂,“这点事你也来问我?你竟吃了凤家十几年的白饭!往年怎么办的,今年就怎么办,过个年,又不是过发你老子的丧,难道是头回不成?!” 踅进西屋,凤翔披着件毛皮大氅迎来,将他请在窗下椅上坐,“你又是几时听见我病了?” “一点风寒而已,不打紧。” 玉漏便把门阖拢,向几上奉了茶,想起什么来,忙踅进罩屏内整理床铺。 池镜想着正屋那情景,也跼蹐着一笑,“原该去拜见嫂夫人的—— 两个人正彼此尴尬,玉漏踅出来说:“只好委屈三爷在我们这里坐坐。” 他收着眼满屋里扫荡一圈,除此之外,再没有一点男女之欢的痕迹,屋子里除了几件应有的家具,一切多余的玩意也没有,大概玉漏才到凤家安身不久,所以积累下的物件不多,即便有几样,也许都给她收放在榻上那口箱栊里。对面长供案上有只白瓷瓶,供着枝腊梅花,一旁的小青玉香炉冷透了,有一点水样的光芒在上头晃晃悠悠闪过,凛凛的。窗明几净,这屋里整洁利落得有种冷透了的感觉,主人家仿佛预备着随时可以不拖泥带水的离开。 未几玉漏又出去端了四样小碟点心并一碗汤药回来,将点心一一摆在几上请池镜吃。池镜由此看她一眼,心里有点澜动。 玉漏只好把手贴在腿上搓了搓,“我怕放着放着你又忘了吃,就放冷了。” 话虽如此说,可皱起的眉头间藏不住的一股蜜意。池镜衔着下嘴唇想乐,又乐不出来。只得跟着摇头,一面端起茶,“听你这口气似乎也并不觉得烦恼嘛,反而乐在其中。” 池镜后仰在靠背上,倦怠地笑着,歪起条胳膊撑着脸,“忙也不与我什么相干,一概客来送礼又不要我办,预备过节,更不要我管。我还忙我的事,早上到史老侍读府上听讲,回去用罢午饭睡一觉,下晌不过是到各家去吃酒听戏。” 凤翔思及此,少不得宽慰他两句,“等你在南京住久了,你们老太太自然看得到你的好处。我看你也该早日成亲,俗话说成家立业,讨了媳妇进门,老太太也就不再拿你当小孩子看待了。”府里传言他和于三姑娘的事并未表现出不情愿的迹象,由得他们去说。 观瑞雪(十八) 外头又说到凤翔身上,凤翔说起前几日县太爷请客之事,池镜道:“你的事我已写信上京问我父亲,大约再过几日就有回信。我看如今连官场上都盛传此话,多半是真,只是不知给你个什么官职。” “先时你在汉阳县任职的时候,曾向府衙上书汉水水道治理之策,后府衙上疏朝廷,虽没署你的名,可到底给内阁知道了,颇得内阁赏识。后来虽免了你的职,却用了你的策。我看若再用你,也是将你放在水路要紧的地方。” 只要他一走,俪仙定要想法子处置了她。当然不至要她死,无非是赶她出去。 她暗自擘画一番,走出罩屏给他们添了水,笑问凤翔:“可要开一扇窗?今日天好,你总说门窗紧关着屋里闷。” 池镜穿着毛皮里子的竹青大氅,自然也不冷,嗅到玉漏身上一股淡淡的清茶香,感到一种昏倦懒散的宁静。他险些忘了玉漏也在这屋里,她在里头安静得出奇,不像他们家的丫头,总有说不完的话,一个人坐在那里也要弄出些响动。她连咳也不咳一声,使人觉察不到她的存在。 凤翔接去看看,笑道:“你几时做的这个?” 池镜接来搁在几上,笑道:“这点小事谈何麻烦。你和二嫂倒很投缘。” 玉漏默片刻,赧笑着摇头,“不要,给人看见,成什么样子?” “还是不大好——” 又是这样你推我让的戏码,仿佛是小两口间的趣味。但这回比上回有些进益了,两个人一个春色含娇,一个眼波柔情,别有一种温存意思。池镜在旁看着,用谐谑的笑眼。 凤翔忙推他臂膀一下,“你说这话简直没道理,只看你日常出门,前前后后就四五个小厮跟着,唯恐你哪里磕了碰了,还叫没人关怀?” 他看不过眼,至于到底是看不惯谁都不要紧,反正她是晓得了,她和凤翔调情刺痛了他。她觉得也许他也有点喜欢她,这还能多几分胜算。也许。 池镜因问:“老太太几时回来的?” 池镜忙回房中换了衣裳往老太太屋里去,这屋里好不热闹,进进出出好些管事的媳妇婆子,两眼底下尽是花红柳绿,锦履绸舄转个不住。两房人口都在里头回话,回的都是老太太近日不在家的事项,七嘴八舌闹得沸反盈天。 池镜笑道:“就为我不在家?哪里至于?” 池镜接嘴问:“是为大伯前几日买人进来封小老婆的事?” 也没落好,亏得你二哥外头办事去了,否则连他也要吃几句骂。你小心些,别撞老太太枪头上。” 燕太太在廊庑底下略顿须臾,到底向池镜走几步,“快进去,留神说话,别惹老太太生气。” 有个雍容华丽的老妇人坐在榻上吃茶,正是池家老太太。老太太个头矮,人也瘦,那榻却十分宽大,她嵌在上头,像是小孩子做了皇上,有股滑稽的庄严。可无论怎样的不恰当,她到底是这家的“皇帝”,几十年的家当下来,不像也做得像样了。 池镜未敢狡辩,就这点老太太还瞧得上他,不像老大,说他的不是,总是诸多理由;也不像老二,不该说的不说,该说时也像个哑巴。 所以他再不好时,她也还抱着点期望,“你从前不是这样子,都是在京城学坏了,你爹也不得空多管管你。老实说,今日到哪里去了?” “凤翔?”老太太沉吟道:“听说朝廷有意要复用他,也不知是不是真的。你写信问问你父亲,要果然是真的,和他们凤家结亲,也不算很吃亏。他到底还年轻,日后保不齐的事。”,还没得回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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