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(1 / 1)

“我去看望过,虽不好,一时也还不防。” 池镜望着她笑,晓得人她是怕人家说她势利。 其实她也不乐意做这门亲,但池镜少不得还要奉承她两句,“谁能像您似的,随人家家境门第如何,只看交情品行。” 说到燕太太,少不得拉扯出许多抱怨,“你母亲,不是我说她,真是不顶用。你的事不去说它了,只说这些日子我在四老太爷府上住着,叫她代管些家务,她也管不好。回来我一看,全弄得一团乱!你大伯母入秋身上就不大好,又不能像往常似的交给她。你两个嫂嫂一个拧不清,一个才进门一年,两眼摸黑,又都不中用。” 谁叫她年纪大了还强着不肯死,不是有句话说“老而不死是为贼”?她晓得他们防她,她也防着他们。 观瑞雪(十九) 不过总不能叫池镜一辈子不娶妻成家,此事也很要紧。她到底是一家之主,就不为池镜自己,也当为池家的子嗣打算。尽管她胸中厌恨透了这两个字,可也不妨碍她继续为这两个字卖着命。 说着略带遗憾的口吻,于家是四老太太的娘家,他们妯娌年轻的时候就不对付。她一向不如四老太太,不过亏得她丈夫排行老大,承袭侯爵,到底她在这份上压过四老太太一头去,又早就分了家,多年不在一个屋檐下,老了倒见好了些。 “倒是个美人坯子。” 老太太又有点不放心,“谁知道?也没说上几句话——你先去,叫你母亲吃过晚饭到我这里来,我有事和她商量。” 他倒习惯了,笑说:“老太太那头还没摆晚饭。” 天色发昏,两个小丫头来点灯,放了个四头烛台在饭桌上,盘子里冒上来的热气在黯黄的烛光里翻涌滚动。池镜坐在席上,望着满案佳肴全无胃口,总觉得是一桌残羹剩饭,到处沾着唾沫腥气。 池镜笑着搁住碗,“我不饿。” 他向旁边让开些,“你吃你的,都是你爱吃的菜,还堵不住你的嘴?” “谁说的?” 池镜只笑不答,徐妈妈见状,心有几分成算,掉过头说芦笙,“我的小姑奶奶,往后你可别轻易在外头说这些。” 此事虽有些影,可尚未说准,何况龙颜就是四月的天,说变就变。落到这些人的耳朵里,好像就十拿九稳了。池镜满心鄙薄,听得不耐烦,起身要走。 他斜下眼,笑着捏她的下巴颏,“天资卓越,仪表不凡,和你正配。” 唯独一件事上他不能再做局外人,他在京这些年,再事 他想到要成家,连那于三姑娘的相貌都想不起来一点。想来想去,倒想起了凤翔与玉漏。他笑着歪在椅上,胳膊长伸出去,捻了那蜡烛的火苗子几下,明明灭灭间,恍惚看见玉漏总是冻得发白的小脸,觉得很有趣味,有了要把她弄上手的打算。 外间又没个熏笼炭盆,仅有的一点热温是桌上的蜡烛。月亮也是冷的,由门上透进来,像一摊水化在地砖上。那些五颜六色的线在昏暝的光里成了一条条细蛇,没头没尾的缠在一起,滑溜溜的。玉漏理得手发僵也只挽出来半个线梭子,总是挽两圈就要去解个结,解不完的结,像她的漫长的生命。 “可别扯断了,这线是用来绣大花样的,疙疙瘩瘩的可不好看。”香蕊擎着银釭出来查检一回,又旋裙进去。 她歪着朝地上“呸”一声,吐出片瓜 玉漏趁势停住手,把十指用力蜷着,又搓着,“奶奶多心,我不敢的。” 玉漏复拣起线堆来理那细小的结,心恨不能把俪仙嚼碎了再啐出去,嘴上却老实得很,“吃过药就睡下了,我说是太太叫我过去说话。” 玉漏点头应诺,“全仗着奶奶肯给饭吃。” 玉漏拿出十二分耐性来和她两个对答,“不是有句话说,识时务者为俊杰嚜?” 那目光像只爬虫,看得玉漏不舒服,抬头向她笑笑,“奶奶还有旁的什么吩咐?” 玉漏低着脸笑,不则一言。倒把个俪仙弄糊涂了,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横竖想不通,便走来拧她一下子。谁知门倏地推开,寒风呼呼往里一窜,只见凤翔冷着脸站在门下。 “什么时候你不叫,偏大夜里的,叫人坐在这冷飕飕的外屋替你理线?”凤翔咬硬了腮角进来,抬手将人指住,“我一次两次不和你理论,你益发得了意,心计益发歹毒起来。往日背着我,还不知你有多少招数欺负人。” 气得凤翔手直抖,将她点着,“好,好,好个宽怀有量的大奶奶,你如此苛待人,我看这家也用不着你来当,明日我就请示太太,将家务交由弟妹料理,也好叫阖家上下都跟着你松口气。” 一壁哭,一壁就要拼着身子往墙上撞,幸得香蕊跑出来一把抱住。 俪仙还在香蕊怀内拼着要撞墙,凤翔晓得她是装腔作势,全不理会,将肩上的氅衣脱来披在玉漏身上,揽着她往外去,丢下话道:“凭你要死要活,像你这样恶毒的妇人,死了倒是旁人的造化!” 经过这么一场闹,次日凤翔果然去请示凤太太将管家的事由交给凤二奶奶。凤太太没道理不答应,早就想如此,往日是顾及凤翔长房的脸面。午晌便让张妈去传话,由俪仙那里讨了银库钥匙账册等物。 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,叫她怎能不气?更可恨是凤翔后几日也不搬回正屋,索性在西屋里安了家。恼得她闲来无事便走到门前骂:“你有本事一辈子不到这屋里来,我不信你就能跟那烂货缠一世!她好!她好唐二怎么就舍得撒手?你乐得做那活王八,我还替你脸上无光!” 既要走,就该有去处。玉漏想着要趁这年节底下和络娴多往来,保不齐开春凤翔就要复任为官,那时候还得络娴来凤家替她主持公道。因此这日见凤翔大安了,便端了碗茶过去,“你今日不是接了谁家的请客贴,这会还不出门么?” 玉漏红着脸嗔一眼,“胡说什么呀?我想趁今日天气好,把鞋子送去给三姑娘。” “既做好了,就早日拿给她去,白放在这里做什么?三姑娘不定又给什么绊住脚不得来,拖来拖去,误了她的事可不好。” 一堆礼把两个人挤在一处,玉漏不得不贴着他坐。她的肩在他臂膀上来回擦着,自己心里渐渐有些尴尬起来,难适应这亲昵的,贴近于爱的情景。 凤翔笑着摇头,“我就罢了。” 凤翔握起她的手道:“池家先时想悔婚,后来问他们二老爷的意思,二老爷说既有婚约在先,断不能失信。他们老太太大概是听了这话,后来又想通了,认了这门婚事。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瞧不上我们凤家落魄了。自三妹妹嫁过去这一年,太太身子不好,也不见他们家太太老太太亲自来瞧过,我又何必腆着脸去?礼到就行了。” 扪心自问,他待她要比唐二 她将头歪在他肩上,反捏着他的手掌道:“凤家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 她笑道:“因为有你啊,我知道你救得了凤家。” 凤翔简直受宠若惊,尽管他们夜里睡在一床上,但还从未如此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。往睡得很沉,不忍打断她绵长的呼吸。他想着来日方长。 却不是到络娴院中,玉漏环首顾盼,这院子比络娴那处还要宽敞些,东西正北拱六七间大屋子合抱一处,廊下来来往往端茶送水的丫头,院中进进出出的仆妇小厮说着话。玉漏留心去听,不净是他们池家的人,也有别家的媳妇婆子,想来都是年下来送礼的。 说话进了偏厅,有个丫头迎来,指着左首碧纱橱道:“里头有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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