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做了个梦。 它伸出长长的触手,划过我的脸颊。 我刚想开口叫霍临渊救我,却又意识到他前些天突然离开,早不见了人影。 随他去。 我睁开眼,原来是小白猫趴在我的x口,睡得正酣。 可恶。 我抬起手,朝它脑门一弹,于是它睁开惺忪的眼,迷茫地看着我。 许久不见的霍临渊拿着做好的小鱼g,招呼小白猫过去,于是我又瞪着霍临渊。 也是我太纵容霍临渊,才让他敢不告而别。 我当时年幼,只顾着生气,并未想过为何他一个皇子身边的侍卫需要参与两国邦交。 那纸包透着糕点的甜香气,我识得这纸包上的图案,乃是采芝斋的点心。 拈起一块品尝,果然是我喜欢的味道,甚至还带着点热气。 他长我几岁,已经显露出少年瘦削的身形,不像我,还常被母后捏着脸颊笑话长胖。 父皇说,最简单的驭人之道便是恩威并施,我决定在霍临渊身上试验一下。 我把纸包递给他。 不饿是吧。 他又端来一碗清水。 小白吃完了小鱼g,又一跃跳上了床,隔着锦被压在我身上。 又晕又腻。 他小白拎在一边,隔着被子在我脊背上拍了拍。 谁气了? 我一翻身,把脸对着墙,不理他。 他自知理亏,没敢像从前那样冷着脸训我,只是把我抱起来,朝屋外走。 我长大了,再像小时候那样被抱着,会被笑话的。 于是我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散步,他如从前一抱着小白跟在我身后,保持一步的距离。 可并没有。 我被请去了承庆殿。 但那里总让我觉得无趣,往往听他们谈到一半,便在父皇的怀里呼呼大睡。 我在承庆殿见到了很多熟面孔。 为首的老臣朝我深深一拜,叩头流泪道:“殿下,老臣有事要奏。” 两国交战,周国快耗不起了,便提出在边境和谈。 和谈持续了很久,周国国君的确是诚心想谈判,可一向主战的大皇子竟然暗中派人绑走了父皇和母后。 大皇子越过国君,遣人告诉使臣,要大曜交出五十座城池,来交换父皇和母后。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认真听太傅讲课,连地图都看得迷迷糊糊。 这五十座城池是大曜的西北屏障,若真交了出去,周国只用月余便能打到京城。 我从前常ai同臣子们做鬼脸,他们从前都只是笑着看我,带着些无奈。 我毕竟是父皇和母后养大的孩子,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。 我茫然四顾,没有父皇让我烦躁的谆谆教导,也没有提着灯等待我们父子二人的母后。 小白敏捷地跃上我的肩。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动,尽管肩上的重量让我觉得沉重。 “殿下,夜里凉。” 我怎么感觉不到。 我听到自他x腔传来的声音,当年他不过是个少年,声音也还残存着稚neng。 小白落在我怀里,用它亮亮的眼睛看着我。 “甘露殿。” 登基仪式从快从简,那日承庆殿的老臣们都支持我的决定,想来是父皇曾经未雨绸缪的部署。 一阵脚步声近。 小白先他一步靠近我,而后钻进我怀里。 我太累了,并未睁眼,静等他开口。 他的手抚上我的发,而后俯下身来。我感受到他的呼x1。 父皇和母后失踪以后,很多事情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。 他怔愣一瞬,眸中的温存冻结,恢复到公事公办的语气:“查到了。” 好消息让我的情绪微微上扬,一抬手,他便把桌案上的奏折递给我。 登基这几年,朝中多了不少骂我的人。 他曾是天子门生,蒙父皇深恩,因而我不顾父皇母后安危登基后,他再没进g0ng看过我。 我按下了折子,并未允他。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。我甚至御笔朱批,圈出其中引经据典的论调来,嘲笑这些文人的酸腐。 小白在我怀里作乱,用猫爪去捞我手里的奏折。 霍临渊在一旁无奈道:“陛下,小白只是很喜欢你。” 我看它是被惯得太过分了。 猫爪被我捏住,它就“喵”一声,像是要让霍临渊给个说法。 原来霍临渊把我的奏折拿走了。 他并不妥协,执拗道:“陛下,夜深了。” 周国使臣第二日准时拜谒。 周国早被大曜杀破了胆,前些日子忙不迭派人求和,只求一点喘息之机。 几年前周国纵容大皇子挟持帝后向一个孩子索要城池,绝想不到他后来竟真能带着大曜打得他们节节败退。 我等着他将献给大曜的城池指给我看。 群臣配合的笑声此起彼伏。 他谄媚讨好道:“陛下,此番我皇yu献给大曜三十座城池,请您允我靠近些讲与您听。” 我只觉快意。 三十座城池只会是个开始。等父皇回来,他一定会攻破周国国都,以雪国耻。 霍临渊正要阻止,我微一抬手,他还是停住脚步,不再言语。 地图缓缓展开,辽阔的周国疆域映入眼帘。 我看到国都,腹地,直到两国边境。 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,我下意识地后退,那使臣暴起,执起匕首向我刺来! 第一刀被我侧身避开,但他速度不减,匕首直指我的咽喉。 只一瞬,霍临渊的剑已将匕首挑开,洞穿那人的心脏。 我有些脱力地跌坐于帝位之上,但仍然勉强维持住君王应有的镇定。 箭矢破空声传来,我看到霍临渊回头,他的瞳孔骤然放大,还没来得及将剑从使臣身t里ch0u出来。 朝堂内早已乱作一团,朝臣们高呼救驾,但真敢上来护驾的没几个。 我其实一点也不疼。 箭矢卡在它的身t里,它疼得在我怀里ch0u搐。 我有些茫然地去看霍临渊。 最后,那天所有的刺客都被经历g净,我下令彻查,等到处理完一切,已是深夜。 我把它带去了御花园,毕竟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它的地方。 我甚至不知道它的窝在哪里,只知道这只猫被霍临渊养着,总ai在我忙的时候来讨嫌。 它实在聪明得不像一只猫,甚至有时让我觉得,它其实是一个人的魂魄被锁在了猫的身t里。 想到这里,我亲手挖开泥土,把它小小的身t放进去,然后又掩上。 我想说些什么,但最后还是转身离开。 半年后,我遇见了瑾安。 周国在刺杀事件后,便同大曜撕破了脸,而后送来了两具被烧焦的尸t。 棺椁被抬到朝堂之上,散发难掩的恶臭。 开棺的那一瞬,我的眼睛被覆上。 “陛下,不要看。” 我想了他们这么多年,如今可算能见上一面,为什么不能看呢? 我被手刀劈晕过去,等醒来时,霍临渊守在我床边,安静地看我,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。 也许是我太纵容他,竟让他真的敢越过我办事。为了我。 思及此,我气血上涌,正想开口让他滚,却吐出一口鲜血。 之后我一连病了好几个月。 从前我登基治理大曜,是为了等父皇回来,好将他的国完好无损地还给他。 我就这样一直到苟活到春天。 父皇的担子还是完全落给了我,那么我想去看看他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的。 我没训斥他。 别以为我没发现他在夜里偷溜进g0ng。 分明是他做错了事,我没耐心哄他,只用折扇一敲他的头,走出门去。 我们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,周遭的一切是如此鲜活真实。 小民的悲欢第一次走进我的心,让它装了一些权术争斗之外的东西。 等路过一处雅致庭院,霍临渊突然拉住我衣袖。 “里面有曲水流觞,要去看吗?” 我倒是听说过这种文人间时兴的玩法,不过并未有什么兴趣。 文人说话都带着酸腐气,除了惹我烦心外,没别的作用。 在场的世家子弟有人一眼便认出了我,但碍于我的身份,不敢交头接耳。 我有些烦躁,但又不好表明身份,突然想到萧家有个傻子世子,一直被锁在家里没放出来过。 当我说我是萧家大少爷时,和我攀谈的男人脸se僵住,自讨没趣地走了。 我要作诗? 太傅曾说诗词只是小道。看看便罢,沉迷于此自降格调是绝不许的。 霍临渊正要出手,对面的青衣公子却先他一步拿起了酒杯。 后来瑾安总说我是见se起意,我绝不想反驳。 g0ng里人常常议论霍临渊好看,我向来嗤之以鼻,那种透着寒芒的锐气讨不了我的欢心。 我只用一眼就喜欢上了他。 我甚至在想从前是否在哪里见过他,因为总觉得我们不像是初见,倒像是久别重逢。 原来他叫萧瑾安。 我因此一度对这个名字有了恶感。 萧家的神童从此陨落,成了个傻子。 半年前他突然恢复,萧老爷子大喜,随即宴请全京城的权贵,不过我当时病着,根本没有机会听说这样的消息。 那天之后,我便常常去萧家看他。 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,说是要找他学棋。 等好了伤疤忘了疼,我棋瘾一犯,只能又循环往复。 瑾安是个极好的老师,他只教了我几日,我便觉得棋力大涨。虽然还是常输给他,但已输得不那么难看了。 我一见到他笑,便觉得犹如春风拂面般温柔。 瞥他一眼,他就闭上嘴。 而霍临渊带着一副不忍直视的神se起身离开。 他一失神,手中的棋子滑落,打乱了整盘棋局。 那之后我连着好几天没去萧府,也未曾召瑾安进g0ng,只是整日埋头在案间处理堆得老高的奏折。 与此同时,霍临渊也突然讲究起衣着来,再没穿过从前那身粗布黑衣。 一日我终于批完了奏折,一出门,便见他着一身暗纹玄衣,正在庭院练剑。 他的剑法便是师承天下第一剑客,如今已经青出于蓝,自成一派。 小时候我很喜欢一只鹰,可母后和我说,鹰只属于天空,是不能做我的宠物的。 从那之后,我就不喜欢太聪明的东西。 在我的沉思之中,霍临渊突然转过身,发现我正在看他,连说话都紧张起来:“……陛下。” 我忽然不知如何开口,只想等到机会合适再告诉他。 我忙着安排霍临渊的前程,也就没时间再去计较瑾安和他之间的关系,却没想到在殿试名单上看见了“萧瑾安”三字。 在洛成殿,我见到了他。青se锦衣,还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,神se中丝毫没有同我久别重逢的尴尬。 这些天我的回避便显得无理取闹。 除去我的私心,他的才华也的确配得上这份恩典。 状元郎离我很远,他在一片月se中,遥遥向我举杯,而后一饮而尽。 或许瑾安的确是来向我讨债一样的人物,不然我怎么会不舍得让他难堪。 他动作熟稔地把我抱回殿里,安静地看我。 从小到大,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无数次,可那一次却有些不同。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,他的脸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,显露出应有的锋芒。 很久以后我问霍临渊那天晚上是不是亲了我,他拒不承认。 第二天,霍临渊进殿请安。 我已为他做好计划。 本以为他会欣然接受,没想到他竟红了眼眶。 这种反应让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点怜惜,正想安慰他过几年就能回京城,他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我的火也一下子上来。 ai而不得的想法被揭穿,是谁都不会好受。 当时我只觉得他是不舍得瑾安,居然敢昏了头揭我的伤疤。于是我怒意乍起,皱眉冷眼看他。 我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,想通了就乖乖向我认错,但那一次我失算了。 我讨厌他。 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让着我,我往往玩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,然后唤来霍临渊。 这个ai好太过nv气,只有霍临渊知道。 我不认为是我技不如人。 只要踢毽子的声音响起,它就会突然出现,而后极快地扑向我的毽子,让我总没法赢过霍临渊。 但这个春节不会有他们了。 团拜会上众人觥筹交错,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。 杯中酒被一饮而尽,我嘱咐众卿尽情玩乐后离去。 等意识稍稍清醒的时候,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根房梁上。 耳边传来一老妪的声音。 那yu言又止的声音带着泪意。 我是有心栽培他的,河东道近年风调雨顺,他轻而易举便能作出政绩,届时我调他回京委以重任,也必不会遭人非议。 看来萧家还是想要他留在京城学会逢迎手段,日后也不愁上位。 他这样的人,该站在yan光下,堂堂正正地去争。 “祖母。”我第一次发现瑾安的声音可以这么冷:“我不愿。” “祖母,夜深了,您请回吧。” 门被阖上。 思忖间,却听到他的叹息:“陛下。” 我正想一个翻身帅气登场,结果酒意上头,一阵天旋地转,摔了下去。 他看着我,如玉的脸上还是温柔的笑,丝毫看不出刚才方寸不让的冷意。 我从他怀里站起来,带起一阵微风,祠堂的烛火闪烁起来。 霍临渊总是冷着个脸像块木头,所以我ai看瑾安笑,但绝不是这样的。 他怔愣一瞬后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,但那双眼却开始染上温度。 撇了撇嘴,从前在我面前都是装的吧。 衣袖被他拉住。 良久的沉默后,我羞成怒地瞪着他:“我走了!” 他就是吃准了我不忍。 一个人过除夕夜,铁做的人也会难过的。 除夕夜的灯会最是热闹,我去给他买个兔子灯,想来他心里会好受些。 “跟我走。” 他的声音含着笑。 正要离开萧府,瑾安却轻按住我。 也是,我穿着这身衣服去灯会的确不妥。 门前的院子杂草丛生,看来长期无人打理。 我同他走进房门,便是一gu墨香袭来。 一张床,一张案几,几个柜子,便是这间房的全部。 这件衣服料子b我平时穿的衣服粗糙太多,但为了应急,我勉强套上。 等瑾安转过身来,看我正和衣带打架,他轻笑一声,而后走上前来。 他专注地看着我的衣领,手无意识地触碰到我的肌肤,带给我一丝凉意。 夜se晦暗,月光斑驳地洒在他如玉面容之上。我看到他的睫毛投s下一片小小的y影,他一眨眼,y影也就翕动起来。 除了霍临渊之外,我从不允许有人能靠我这么近。 出神之间,他已为我理好衣衫,抬眼却对上我的视线。 人群熙攘,虽然路上没有人认出我二人身份,但我还是买了两个面具。 他戴上我才发现那是个老虎图案的面具,我低头一看,手里的面具是个小猫图案的。 于是就这样看着他,也不走。 我心满意足地拿到了老虎面具。 瑾安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,并不多话,只是路过一个挂着兔子灯的店铺时,他停下了脚步。 突然想到,是不是从来没有人为他买过这些东西。 我正想让他挑个喜欢的,掌柜便从店里走了出来。 店家见又有人上钩,搓了搓手,连忙开口,脸上挂着j商的谄媚笑容:“一次仅需五文钱,猜对便能挑一个灯笼带走。客官试一试吧?” 冤大头上门,店家笑得合不拢嘴,最后见我实在猜不中,便让我挑一个带走。 见他不想玩,我正要放下银钱离开,却瞥见铺面上还放着把弓。 那店家解释道:“这原是小店为春节准备的另一个游戏,s中图案便得对应的灯笼,但难度太高,没什么客人愿玩,便弃用了。” 很轻,b我平时练着玩的轻多了。 g0ng里的教习师傅说我于箭术极有天分,自十岁起,我便箭无虚发,这种游戏正中我下怀。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,把箭尖对准一只小猫,而后箭离弦。 我又是嗖嗖几支箭,s向靶上图案,无一例外地jg准命中。 我叫住他,只让他给我们一个兔子的还有一个小猫的便可,毕竟我们二人也拿不了那么多。 发什么呆。 小猫的灯则留给自己。 瑾安无奈地看着我,低声求饶一样:“陛下” 于是他又拿起一个小拨浪鼓。 等路过一家糕点铺,我静静站了一会,而后走了过去。 我最ai这家的糕点。 傻子,怎么会觉得我一个人吃得完那么多。 想来等他去了关内道,是吃不到这些点心的。 我把瑾安送回萧家,开门的小厮见是我,连忙惶恐下跪。我允他起身后,他便小跑着去请萧家老爷。 我转身离去,走了没几步,便听到瑾安唤我。 于是我停下脚步,回头看他。 他脸上带着笑,我说不出和往日的分别,但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同。 我提着一大堆东西回g0ng,当值的侍卫和太监见他们的陛下终于回来了,一个个都松了口气。 喝了酒又逛了这么久灯会,我困得不行,把东西随便往案几一扔,倒头睡了过去。 第二天清晨,枕头边多了一盒采芝斋的点心。 听说萧家内部很是闹了一阵,但木已成舟,他们也无可奈何,只能把瑾安当作一枚弃子舍了。 那之后我也会偶尔听说他的消息。 之后又被河东太守看中提拔,便彻底打开了局面。 其实太守是我从前提的人,不出意外的话,之后也要一路往上升的。的提拔,自然也经我授意。 萧家这两年不安分。 父皇是开国之君,当初萧家却等到天下初定才来投诚,显然有些形势所迫的意味,因而也并未得到什么好处。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。 瑾安留在河东道,便可避开届时萧家倒台的满城风雨。 他若当得起我的栽培,也是他的造化。 父皇在位时连年征战,早就让突厥国力大减。他们当初不趁着大曜幼主登基时开战,如今又是哪来的胆子? 还没来得及整军备战,便又得到消息,突厥已经拿下十座城池! 战报一封封传回京城,我在焦灼的等待中,终于在三月后看到一封捷报。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用血写作的请罪书。 他怕牵连妻小,竟写了封血书予我求情,而后上吊自尽。 这就是我提拔的人。 我手下的人里,又有多少这样的蛀虫。 瑾安知道多少? 我知他也有难处,任谁都不可能对提携自己的人恩将仇报。 跌坐在龙椅上好一会,我才缓过劲来,而后召近臣入殿商量拨银赈灾之事。 河东大旱和太守自尽的消息应该已经在众臣间传开,他们面面相觑,往日里不少好谏言的臣子都噤了声。 过了好一会,我才沉声道:“朕yu派一人统筹河东赈灾事务,众卿谁愿往?” 我的目光落在他们惶恐的脸上,心中讥讽,面上却不显。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,威信足够,又门生无数,河东那批人不敢不给他面子办事。 可我不打算用他,因为我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师。 水至清则无鱼。 我看他佝偻着起身,满头的白发突然让我觉得心酸。 “陛下,臣愿主持赈灾。”太傅声音苍老而沉郁:“若陛下愿颁罪己诏,臣即刻便出发。” 罪己诏? 太傅注视着我,语气古井无波。 我一言不发,看着臣子乌泱泱跪了一片。 先前否了他乞骸骨的折子之后,太傅消停了很久,我以为他多少收敛了些。 “陛下于邦交之事不明,致使先帝和先皇后命丧异国,如今国运偏戾,臣请陛下下罪己诏匡正德行。” 父皇和母后之si是我心中最痛之处,他此番言语力度刚好,恰似周国刺客没能t0ng进我心脏的刀。 凭什么? 他是我的老师,不懂我便罢,凭什么反过来怨我? “拖下去。”我声音极冷,吩咐手下人:“太傅疯了,回去静养吧。” 可惜还是年龄大了,被身后其他臣子给拉住,不然当真会血溅朝堂。 “将太傅送回家去。”我恶劣地笑了笑:“若敢自尽,便把他的独子杀了陪他上路。” 想到老头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,心里多少有点快意。 没一个臣子敢抬头看我,想来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。 河东大大小小的官员会被我以赈灾不利薅下来一批,届时便由着他们安排点人上去。 这些看似恭敬的臣子们,又何尝不是在等我添赏头? “臣愿往。” 许久不见,他清瘦了一些,想来河东道的风水并不滋养这位世家公子。 他走到殿前,朝我跪拜行礼,我允他起身。 想来他是在内殿等我,却听到了朝堂上的这场闹剧,才主动请缨。 我只觉心中熨帖不已。 他眼神坚定,又是朝我深深一拜。 我按捺住喜悦,扫了眼瞠目结舌的臣子们。 有太傅前车之鉴,自然无人敢出言发表意见。 朝臣离开之后,瑾安还留在殿里。 龙袍的衣袖被他拉住,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温声哄我:“陛下,不气了。” 我是皇帝,气量就该b别人大,太傅这样的老顽固拿父皇母后说事我就能同他置气么? 从前每次吃不到点心的时候,母后一哄我,我就开始哭。 我的心很y的。 可不是我想要见他。 哼。 我不管不顾地把他拉向我的方向。 我拥抱住他。 真的只要一会就好。 真的,都只是小事。 “陛下,是我要回来的。” 在那个梦里,父皇和母后还在。 父皇惧内世人皆知。他往往只敢小声说一句:“慈母多败儿”,然后见母后脸黑了下来就不敢再言语。 那就是霍临渊。 我往往恼羞成怒,拎着小木剑就朝他冲过去。 他就是这样ai惹我生气,不过更可恶的是,他还知道怎样讨我欢心。 一吃到甜甜的点心,我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,但事后又常常后知后觉地恼恨自己太轻易就原谅了他。 直到有一天,我睡了个午觉,醒来发现被母后抱在怀里。 我迷茫地往她怀里钻,还以为她不过是要带我去行g0ng玩。 “我和你父皇要去很远的地方,你得学着当一个大人了,小宸。” 他们从前不是没g过这种事,一g老臣被这对任x的帝后急得够呛。 母后的目光不舍又悲伤:“等你长大的时候。” 他抱着小白,定定地望着我,然后骤然转身。 我大声喊他。 他凭什么也要走。 我把小木剑往门框狠狠一砸,一个人缩在墙角生了很久的气。 我不喜欢小白总来黏我。 它的毛软软的,让我觉得很温暖,于是我伸出手,想要00它。 “陛下?” 瑾安的手上还拈着锦帕,应该是想为我拭汗,却被我这个登徒子握住了手。 不过他真好看。 他被我的反应逗笑了,温声问我:“陛下,可好些了?” 我有些疑惑,记忆还停留在我们二人在朝堂上相拥的那一刻。 本就觉得氛围有些尴尬,那g0ng人却又开口说道:“陛下高热不退,烧得都说胡话了,多亏萧大人贴身照顾呢。” 但是说胡话? 我不可置信地问瑾安:“你都听到了?” 我生无可恋地闭上眼。 “陛下”他语气无奈极了,极其小声地抱怨了一句:“怎么这样难哄。” 我睁开眼瞪着他,却见他又笑起来,然后唤g0ngnv为我更衣。 待我更衣完毕,他已经在内殿等了我许久。 而后将袖中一个卷轴抛向他。 “见此诏尤如面圣,违令者,斩。” 长孙宏是司徒长子,而我的这位司徒,正是母后的亲哥哥。 我已经把他架空了许久,如今肯让他儿子出力,便算是个缓和态度的信号,他不敢不从。 只是此番动作之后,长孙家外戚擅权的心思又要起来了。 他不愿? “陛下,请容臣独自前往。”瑾安声音还是温柔,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:“我不愿您为我妥协。” “瑾安不愿。” 臣子畏我,他们知道我是个不顾父母养育之恩的y狠之人,皆怕我的雷霆手段。 但瑾安懂我。 “你回河东赈灾,若不派人坐镇,只怕孤掌难鸣。” 把事情掰开r0u碎地讲是我最讨厌的事,但现在我不得不为之。 我是皇帝,自然了解多一个纯臣于我而言更算助力,但我也知道知道许多纯臣的下场并不好。 我等着他低头认输,却又含着一点隐秘的期盼。 我自然信他。 我只是 他目光坚定。 “萧瑾安。”我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,虚张声势道:“你有时真可恶。” 或许他也是有心的,只是不愿为了这份心意被困在我身边。 我亲自送瑾安上了马车,又心系他在河东的安危,便指了几个影卫给他,受他差遣。 他说河东灾情严重,他如此招摇恐会惹人非议。 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。 我知道他办得好差事,并不多过问,免得他束手束脚。 其实我拨的银子足够他买粮赈灾,不过他若是只打算老老实实向世家屈服,那便不是我看上的萧瑾安了。 凭着这等功劳,日后安排一两个子弟入朝为官也是能运作的。 那些世家原本屯粮自重,打算以此收买人心,可如今百姓都见修渠有钱拿,又怎肯做世家的马前卒? 但我知道某些老顽固不会善罢甘休,只是没想到他们选择了最蠢的方式来挑衅我。 他在折子里只说受了点轻伤,可影卫给我的密折里说得严重多了。 如今驻扎在南部的军队因为和周国战事已歇,正要班师回朝,我便让他们往河东行军。 我倒要看看,他们还敢不敢对瑾安动手。 那些世家见瑾安大人有大量不清算他们先前屯粮之举,一个个又想分修渠这杯羹,自然纷纷前来投诚。 “刘家长子前日强抢民nv,遭人报复横si街头。” 本想着瑾安脾气好,怕他狠不下心除了这根扎在河东的刺,却不成想上天已替我动了第一刀。 我只觉好笑。 听说当时刘家家主正在丧礼上大放厥词,话还没说完便被瑾安带着人拿下,戴上镣铐锁在牢里。 他的下场配得上这份狂妄愚蠢。 这一番恩威并施的敲打后,我和瑾安才算稳定了河东局面。 他在折子里照常向我汇报军情,说突厥连连败退,已经遣人前往边境同大曜和谈。 此等屈辱盟约,突厥自然不会同意。我不过就是为了b他们反而已。 折子的末尾,他特意提到如今战事已歇,可否派自己的义子回京向我面述军情。 李将军先前和我说有一个毛头小子以在战场上一当十杀敌无数,便考校了他一番。 而他果然没辜负李义安的一片苦心,在战场上屡建奇功。 如今突厥已降,但还未完成和谈,将士们的封赏至少要等到军队班师回朝,李将军此举实在是存了私心,非要自家义子高人一头。 我的这位镇国将军为大曜付出良多。 如今他可算有了个义子,且确是个将才,我便打算成全他这份私心。 我撑着头倚靠在龙椅上,居高临下地看他。 兜兜转转,到头来还不是要来讨我的赏。 他抬头看我,触碰到我的冰冷目光后微微一愣,复又低头轻声说:“回禀陛下,义父还不曾为臣取名。” 不是不屑我为他安排的前程么。 “既如此,那朕替李卿赏你个名字如何?” 我看到他的身t僵 “临渊羡鱼,不如退而结网,愿天下有识之士都如你和瑾安一样拿出些真本事,朕也好成全他们的青云之志,是吗?” 从前我一向不让他对我行此大礼,就像不愿把狼训作犬。 见他难堪神se,我只觉心中舒坦多了,连语气也没那么大恶意:“ai卿战功赫赫,朕得好好斟酌封赏,先退下吧。” 我看他在朝臣若有所思的探究眼神中一步步向殿外走去,鬼使神差地开口道:“慢。” 他眼中重新燃起光彩。 等到散朝,我不紧不慢地走向紫宸殿。 走到殿前,我突然停住脚步,对他抬了抬手。 我跳转方向去御花园转了一圈,打算散散心,顺便晾着霍临渊。 路过一处池塘水面,我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倒影。 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。 推开紫宸殿的门,老太监招呼侍从都退下,而后阖上殿门。 他跪在殿里,仰头看我。 他看着我,张了张口,好像有万语千言,最后只是说:“陛下。” 于是踢了踢他的剑,神se不屑。 他似乎迷茫了一瞬,等意识到我的恶意,眼中后知后觉地涌上痛意和委屈。 他就跟以前一样,我罚他就只知道一言不发地受着,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讨嫌。 他还低头跪着,显然没有发现我的目光。 那种疼痛像一条毒蛇,攀上我的心。 霍临渊抬头,愣愣地望向我,好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。 jg瘦的身t之上尽是伤痕。 “怎么回事。” 谁说我在意了?! 再说,养了他这么多年,连他的名字都是我给的,结果他给我带回来一身的伤,我连过问都不准了? “要么告诉我你怎么成了这样,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不再给他机会避开:“要么,现在就滚,永远不要回来。” “陛下,”他顿了顿,从小到大第一次试着缓了语气同我说话:“是我不好。” “我什么都没有,萧大人却已是您钦点的状元。” 怎么兜兜转转还是瑾安。 “我想凭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,恰逢突厥来犯,便去从军。” 想来他正是为了这个心愿,才在战场上奋命搏杀,才终于凭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。 也许对他来说,这些话足够难为情了。 大曜同突厥初开战时,一度被其如火攻势打得节节败退,将士们si伤无数,想来他这一身伤大多数来自于那时候。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,做了许多事,却没有一次在我面前邀功。 要是他能稍微学学瑾安,便知道此时要趁着我的心软强撑着对我露出一个笑来,才好让一个帝王丢盔弃甲,付出真心。 瑾安太聪明,霍临渊太傻,可我偏偏拿他们都没办法。 他的腿早跪得没了知觉,于是踉跄着站起来,一双眼sh漉漉的看着我。 他连忙阻止我:“陛下,都不严重——” 也就是现在他理亏,我才能处处拿捏住他,换成以前,肯定又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。 他显然不敢多说什么,向我行了礼就出去找太医。 原来他就是这样带着这一身伤在战场上搏杀。 等他们离去后,我默默看向霍临渊,他则是有些心虚地避开我的视线。 只是看他一身伤,我不打算再刁难他。 “你怎么看?” 文人总是道貌岸然,一个个说是为了大曜百姓安宁,其实不过是担心武将立 谈到正事,霍临渊也没了先前的扭捏之感,将折子递回给我。 霍临渊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。 “看来你义父派你回京,除了向我讨赏之外,也是怕朝中主和派真的说动了我。”我将折子随意地往案前一搁,笑了一声:“不过父皇从未怕过突厥,我亦不惧。” 过了很久,他才犹豫着开口,语气欣慰又失落:“陛下长大了。” 我见不得他这根木头突然伤感起来的样子,翻了个白眼。 他点点头,见我神se平淡没有发难的样子,小声地说:“陛下喜欢采芝斋的点心,我” “你什么?” “我想着陛下过年时吃喜欢的点心,会很开心。” 正想给他一拳,突然又想到他旧伤未愈,连打都打不得。 只不过从小到大,每次他惹了我生气都只知道买点心,我给他个台阶下而已。 唯唯诺诺,处处谨小慎微。 他看着我,眼中有些期盼。我只嫌弃他笨,什么事都要我点破。 于是他身上那种沉郁的气息一扫而空,眼睛也亮起来,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,最后还是只说:“好。” “我在边境时,碰见一个逃难的商人,便向他买下了这块木料。”他的脸微微泛红,“可惜我刀工不好,浪费了料子,陛下若不喜欢,随手扔了也——” “谁说我不喜欢了。” 我睁大眼睛看了好一阵,也没分辨出他究竟雕了个什么花纹。 他庆幸地点点头:“陛下不嫌弃就好。” 我问起他先前数次战事,他皆对答如流。 他微微g着嘴角提起大漠壮景。提到日落西斜那一刻的瑰丽时,忍不住感叹道:“大漠壮阔,我想带陛下去看。” 皇帝做得越久,有些事就越明晰。我既接下了父皇的江山,这辈子自然是该留在皇g0ng守着大曜,但霍临渊和瑾安却可如雄鹰翱翔,替我看遍世间风景。 突厥先前攻势迅猛,仿佛将大曜防卫看穿一般,我不得不怀疑朝中出了内鬼。 说不定是条大鱼呢。 自他上次离京后,我和他便有了种默契。若是公事,他便递折子予我,但若是私事或不便在奏折里讲明的,我二人便以书信往来。 我ai和他讲些京城世家逸闻,或者附上最近搜集的棋谱,他有时也讲些河东的奇闻异事,或者回我一幅书画。 两月前的信里,瑾安说最近迷上了抄经打发时间,我心里嫌他做天子门生还有时间游手好闲,但也没舍得责怪,反而要他每次随信附一张给我瞧瞧。 那些纸笺从砚台下露出一角,已经有薄薄的一沓。 我忍不住暗叹文人果然都ai伤春悲秋,但他是瑾安,便不让人觉得厌烦。 “听闻镇国将军义子回京,陛下可有定夺?” 且他从前便对霍临渊 被这件事扰了兴致,我连写信都有些提不起劲来,只匆匆回了几句话给他。 我玩了个够本,顺便吊足了各方势力的胃口。派去谈判的使臣已向我回信,突厥如今态度更加谦卑,已满口答应赔款进贡,只不过盼我宽限些数额。 可我若派兵,怎可能只帮他平流寇,不过是为了届时顺势发兵而已。 我应允派兵祝他平寇,又秘密增兵,以备不时之需。 都怪霍临渊日日来找我,等我重新想起批折子这回事时,案几上的奏折已经摞了一大堆。 批奏折b小时候太傅给我的功课麻烦多了,当年功课做得不好只会被父皇打手心,而如今一个不慎,便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。 如今我棋力大涨,前日与他下棋时虽然还是不敌,但已不像从前一样惨败。 太监领命离去,还没唤来霍临渊,却神se慌张地折返,连声音都在发颤:“陛下” 一封军报。 镇国将军被俘,如今军队群龙无首,大有溃败之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