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氏在殿内不停地来回踱步,按照时辰应该是已经差不多了。但舅舅没有派人来回话,那就证明事情……恐怕不太妙! 到最后她盯着殿内燃烧的烛火,终于是忍不住了。对近侍说:「……去把罗三夫人带过来!」 近侍应声正准备要去,大殿的门却突然被撞开。一群穿着程子衣,腰垮大刀的人迅速从宫门外涌了进来,为首的锦衣卫副指挥使笑吟吟地说:「皇后娘娘,卑职已等候多时了。」 这坤宁宫恐怕早就有埋伏了! 周氏浑身一阵阵的发凉,逼宫失败的后果她想过千万遍。但是看到那些人无情地围拢过来,粗暴地压住了她的手脚,她还是疯了般地挣扎起来:「你们干什么!本宫是皇后,你们放肆!」 「偷诏书?」周氏觉得很荒谬,「你究竟在说什么……呜!」一团布塞入口中,避免她自残。 那近侍从地上爬起来,跑出大殿,才看到屋内的命妇都不见了,应该是已经被副指挥使带下去了。这时候锦衣卫的人已经包围了大殿,只有赵明珠和徐氏还在等罗宜宁。他去敲了偏殿的门,传来了程琅冷冰冰的声音,但停顿很久都没有动静。 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,但里头只有被绑在椅子上,塞着嘴的罗宜宁。副指挥使四下看去,窗门大打开着,程琅和他几个下属已经不见了踪影。他几步跑过去将罗宜宁身上的绳索解开了:「三夫人,卑职听从道衍大人的吩咐来救你的。程琅呢?」 程琅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对,再一看罗宜宁,就料想到恐怕事情早就已经败露了,此时怕会被瓮中捉鳖。立刻掏出一张手巾,塞住了她的嘴。并在她耳边低声说:「来人应该是你三哥的人,不会害你的。我不能久留,要先走了。」 皇后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,只要有三皇子在,逼宫就没问题。这时候坤宁宫被包围,根本连救皇后的必要都没有。他不如去和陆嘉学会和。既然这位副指挥使已经动手,就证明两边已经开始正面交战了,这这里浪费时间也没有意思。 他为什么要助陆嘉学逼宫,为什么不离这些事远远的? 罗宜宁跟着副指挥使走出房门,赵明珠等二人立刻围上来,拉着她坐下来问她可有大碍。那位副指挥使却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,让他带着人出门去,并一路呼喊:「来人啊,皇后娘娘走投无路,挟持了众位命妇要杀人灭口了!」 至少,坤宁宫是已经平静下来了。唯有一层层的箭-簇在夜色中迭上了墙头。 皇后……突然暴起了?他知道皇后手上有近侍。难不成那副指挥使没护得住那些命妇? 他突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叫声,无比的恐惧,甚至听上去有些像罗宜宁。他顿时有些犹豫了,脚步都慢了下来。 程琅咬牙,按住剑柄一路朝大明门而去。 「那蠢货,管她干什么!」陆嘉学眉眼之间全是冰冷,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到罗慎远出来。罗慎远让道衍出来挡他,自己肯定还有后手。 他不知道陆嘉学会怎么决断,但是这件事他一定要告诉陆嘉学。否则日后追究起来,他肯定也会死的。 刀上的血沿着马的鬓毛滴到了地上,他深吸了一口气问:「她为什么会进宫?」 「属下也不知道。」叶严这时候怎么敢搭话,「不如属下立刻带人过去……」 他好像突然又回到了那天,他失去她的那天。 他抿了抿嘴唇,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,对身后的人吼道:「跟我去坤宁宫!」 陆嘉学握着刀柄一路策马衝过夹道,背后突然有一根箭穿破半空,刺破的声音如疾风。他的左肩顿时一痛,半个箭头已经穿透了他的骨头。陆嘉学只停了片刻,单手伸过去折断了箭簇。咬牙忍着,一抽鞭让马跑得更快了。颠簸之间伤口迸裂般尖锐的痛苦,他彷佛根本没有在意。 如潮的军队围拥住了太和殿,却因为失去了主帅,终究开始凌乱了。罗慎远带着锦衣卫的弓箭手上墙,他跟道衍说话:「你倒是挺有办法的,怎么把他引开的?」陆嘉学若是不被引开,这里就更棘手了。不过他现在主管工部,炮统还在后面预备着,倒也不一定就抵挡不住。 「你偷了废后诏书嫁祸羽林军指挥使,不就是等着这一刻吗?」道衍说。 「皇后没有这么蠢,她既然 罗慎远的身影顿住了,他回过身,笑容变得非常冰冷。 「你紧张什么,她现在无事。我让锦衣卫去救她了。」道衍根本不急,但是罗慎远却沉了脸,一把拧过他冷声道,「我说了不能牵扯她!你竟然还拿她去引陆嘉学上钩。你是不是疯了!」 罗慎远这一刻想杀道衍的心都有。刀剑无眼……要是她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! 师弟是乱心神了,竟然忘了这个道理。 坤宁宫内时候却稍微安定了一些,有宫人挑了屋檐的灯笼下来,一盏盏点亮。 罗宜宁听到皇后在偏房里呜呜地想说话,嗓子都哑了。她站了起来,看着蜿蜒而下的灯火。 「你坐下吧,担心也没有用。」赵明珠招呼她,「成败都算了,横竖不过一死。」她向来胆子就大,天不怕地不怕的。 「您不会死的。」副指挥使闻言笑了笑。 即便是苟延残喘。 「来了!」赵明珠莫名地心里一跳。 「刘副使,你这是干什么!」赵明珠的声音都要变调了。 锦衣卫明明就是罗慎远的人! 「夫人别说话,你性命无碍,我不过是要挟他罢了。」那副指挥使并不多做解释。 罗宜宁看到有个人坐在马背上衝进来。他穿着盔甲,背影无比的熟悉。他在台阶下弃了马。提着刀斩杀上来。看到她被人挟持,手下挥刀更加狠了。他厉声吼道:「刘副使,你这是干什么!要挟她吗,你不怕罗慎远杀了你!」 罗宜宁捏紧了衣袖,陆嘉学为什么会到坤宁宫来!副指挥使一看到他就把她擒住了,这是干什么! 陆嘉学提着刀一步步走近,毫无畏惧。而刘副使的刀尖已经刺破了罗宜宁的皮肤,她却一声不吭。 隔着夜色,两人久久相对。 「我以为……你出事了。他果然不敢杀你。」他终于确认她没有事了,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。 「你……」她走近了,握住了他的手,竟见他的指缝见全是血。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,陆嘉学有点失去了神志。他紧紧握住大手中的她的手,哑声说:「当年。我没有救你……你怨了我这么多年。」 陆嘉学看到她眼睛发红,伸出另一隻手想安慰她,但是弄得她的脸上也是指痕的血。他只能勉强地笑了。 好像所有的事都回到,他来救她了。 道衍是想利用她来抓陆嘉学! 罗宜宁失去了浑身的力气。是她连累了他的!要不是她进宫了,陆嘉学根本就不会来救她。 「这里有陷阱啊!」罗宜宁嘶哑着说,她摇着他的肩,「你没想到这是陷阱吗!」 但是我想到你可能要死了……那么我去哪里再等你十四年,等不到了。我已经要老了,一个十四年,又一个十四年。那十四年里没有她的痛苦席捲而来,无数次重复着她坠崖的噩梦。灰蒙蒙的大雾,踉跄前行,哪里都没有她。 她想起当年要死的时候,想起当年被困在簪子里。 现在他来了,虽然她根本毫髮无损。救人的这个却跪在地上,高山一样的身躯几欲倾塌。 好像有什么终于被打破了,罗宜宁紧紧抱住了他。,在夜色中泛出寒光。 罗宜宁的声音因为哭喊而变调了,她看到他背后的箭伤,刚才碰到那里满手都是血。「你疼不疼?」罗宜宁嘴唇发抖地说,「疼不疼?」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:「没事,一会儿就不疼了。」她颤抖地从怀里拿出了他的佛珠,一圈圈地缠着陆嘉学的手腕上。 ——杀了陆嘉学! 罗慎远漠然地举起了手,轻声道:「放箭。」他身边是个箭术精良的弩手,闻言立刻举起箭簇对准了陆嘉学的后背。 罗宜宁浑身一颤,她似乎感觉到了危险。她抬头对着罗慎远的方向说:「不要这样了,停手吧!」 陆嘉学已经闭上了眼,罗宜宁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得可怕。因为他已经失力了,所以重甲所有的力量都压在她身上。她绝望沉重地眼泪直流,哭喊:「三哥,不要继续了!还是放过他吧,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,放过他吧!」 那个人明明听着她的祈求,却一脸的漠然。那个人分明这么爱她,现在手边却全是箭簇。 夜里的风越来越冷,罗宜宁觉得怀里的身体也在变冷。她喃喃地说:「罗慎远……道衍算计我,你现在却将计就计。不如这样吧,你连我一起射死吧。我一命还他的一命。」她的眼泪滚到了陆嘉学的脖颈里。 陆嘉学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,她真是难伺候啊。不要哭了……每次看到她哭,心都像被细针扎过一样。 罗宜宁想到了那个给她抱狗儿的陆嘉学,替她抄经书的陆嘉学,喜欢逗她的陆嘉学。这个人活在她的往昔里,这么鲜活。怎么能死!决不能死! 罗慎远很久才回过神来,嘴巴里全是苦味。罗宜宁不知道,她每哭喊一句,他就握紧剑柄一分。 但是很久之后,他突然静默了。然后再次抬手:「……撤吧。」 罗慎远向两人走过去,每一步的步履都很平缓。然后他握住了罗宜宁的手腕,一把把她拉开。他终于看到陆嘉学一败涂地,溃不成军的样子。 陆嘉学似乎没有听到,他仰头看着天际泛起一丝淡淡的金光。 原来那日她还是把珠串找回来了……真好。 他不惜命,但这是罗宜宁求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