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宜宁让婆子丫头等在原地,她拢紧了斗篷,那风呼啦地往身体里灌,从脖子缝往里钻,全是冷意。 陆嘉学冷睨着她,语气轻而带笑:「你也不过是……虚伪而已!」 陆嘉学今天非要来找她,简直不顾罗家护卫的阻拦硬闯进来。罗家因此有人飞快地跑去了五城兵马司叫人。 「你不愿意要就算了,何必要还回来呢。」他冷冰冰地说,倏忽地靠近她。她白玉耳坠儿在暮色里微微地晃荡着,她则眼帘低垂,眼底似乎笼着刚亮起来的灯火,一派的寂然。 罗宜宁看着他把东西扔出去了,那又是串木珠子,落下来悄无声息的。 她的语气竟然有一丝严厉,娓娓道来:「我被你掳去金陵后回到京城。你以为周围对我就没有閒言碎语吗?你觉得我身怀有孕,在外面漂泊很有意思吗?我现在作为罗家的宗妇,你这样来找我,别人又怎么看?」 「就如当年在陆家。我要与谢敏交好,要在几个媳妇之间生存。我家世最卑微,头都抬不起来,你知道那有多难吗?」她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,语气越来越凌厉,「当年你可是玩世不恭,在外面花天酒地……你别解释,我知道你当时没做什么!但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?——那陆四媳妇,丈夫在外面吃酒听曲,她一句话都不敢说,多可怜啊!」 陆嘉学直盯着她,然后走近了淡淡问:「所以你现在选了罗慎远,是吧?」 「罗宜宁,以后你可别跪着来求我!」陆嘉学一把抓住了她的下巴,彷佛暴怒,但是力道还是不大的。他冷笑着说,「你以为罗慎远是什么好东西,我送给他的女子,你可曾知道这个女子的存在?——你以为,他就没有事瞒着你吗?」 然后他猛地放开了,罗宜宁反而踉跄了一步。 「是我疯了,才喜欢你那么多年。」陆嘉学最后抛下一句,看也不看她离开了。 珍珠一着急就会喊回她小姐。 灯笼的光静静的,她还是平息了情绪。指挥玳瑁过来:「你叫几个婆子一起……把那串佛珠找到吧。」 有时候觉得这么多年以来,其实他亦没有变过。还是这么的蛮不讲理,他认定那是对你好,就谁都改变不了! 「我又不蠢。」罗宜宁露出淡淡的笑容,「若我真是那等贞洁烈妇,这么被人掳走,就应该上吊自尽以死明志——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私底下说什么吗?猜也猜得到,巴不得我死呢。」 「但我也不想死……」她的语气很执着,抓住了珍珠的手,「我还有宝哥儿呢,我没有做错什么……为什么要死呢。」喃喃得近乎自语。 她就是不想死,不过总是被骂而已。 主仆在灯下慢慢地走回了嘉树堂。宝哥儿被乳娘抱着睡在斗篷里,刚睡醒后拿小肉手揉着眼睛。玳瑁绞了热帕子递给宜宁,宜宁给小傢伙擦脸。小傢伙原本躲闪的,但睁开眼睛看到是母亲,反而朝她怀里靠过来。 唉……还这么点大呢,就想到他长大成人之后的事了! 罗慎远回来的时候,知道了陆嘉学曾经来找过她。 罗宜宁却不知道这些暗哨遍布罗家的各个角落,在一年多以前,罗家还仅仅是嘉树堂布置了暗哨。罗慎远没有告诉她,倒不是因为不信任,而是她没有必要知道。 于是暗哨便将两人两人对话的内容,一句一句地告诉了他。 罗慎远只是挥手放了他离开,然后他还是静静地坐着,最后他站起身往嘉树堂走去。 玳瑁一向就喜欢漂亮的东西,看得两眼放光,恨不得抢过来:「太太,您这是怎么打的?怎么就这么好看呢!像真的要飞起来了似的。」 珍珠说:「太太,您纵着她们玩吧!明天就是三十了,您要用的衣裳还没有烘干,要烧的符纸还没有准备……」 罗宜宁才放下手里的络子,去帮他解斗篷:「你回来了?宫中究竟是什么急事,你现在才回来。」儿站在罗汉床上,宝哥儿还拿着为娘刚打好的络子,小腿一蹬一蹬的很神气。 秋娘吓了一跳,抱起宝哥儿,得了罗宜宁的点头才出去。 罗慎远突然笑起来,缓缓地摸她的脸:「我知道,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。」 「随你。」罗慎远依旧是笑着。 她去那那些放在小几上的络子了。 他已经瞭解他们说的每一句话,倒背如流,所以其实她说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。 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。不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,还是间接的死。他觉得始终有一根弦崩在背后逼着他,往前走,自从徐渭死了,自从她不见之后。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,不在意是非曲直,黑白颠倒。当然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他,多年前有个丫头把他激怒了,他就嗜血地用恶犬算计活活咬死了她,跪在罗老太太面前时依旧冷漠不驯。 他甚至想到了多年之后的史书会怎么写他——罗慎远,为虎作伥,位高权重,一代佞臣。 罗宜宁不知道,其实在她不见的那一年里,他梦到最多的是当年孙从婉对他说的话。那是在一个黑夜里,他让下人给了孙从婉姜茶祛寒,因此回忆里都是姜茶的味道——后来他就特别的不喜欢。 他任孙从婉捶打她的胸膛,身影巍然不动,淡然地告诉她:「所以你现在知道了,我是一个混蛋,你不要喜欢我就好。」 他甚至也有这种直觉。 宜宁正拿起一把络子,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其实并没有很强烈的语气波动,只有淡淡的疑问:「我想问问你,谢敏是谁?陆家的那些媳妇是谁——对了,还有一个最重要的——陆四的媳妇是谁?」 罗宜宁听到他的话之后僵住了,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,手上的络子也——应声而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