珍珠从妆奁盒子里拿了几柄簪子出来,海棠带叶的,莲花头的,宝相花嵌红宝石的。 「这次却不一样了,四姑爷突然就怒了起来。一把握住了四小姐的手不要她打六小姐,还说要休了她,娶六小姐为妻。其实六小姐自己都吓傻了,根本不知道四姑爷突然来了这么一茬,但是四姑爷却紧紧握住她,拉着她去找我们老爷提亲。四小姐反应过来的时候,哭着去找了大夫人。大夫人听了这还得了,当即带着人上门来找老爷质问,这连休妻另娶都说出来了,还不是那小妖精做的孽!骂咱们六小姐不知检点。」 珍珠这时候却笑了笑:「您也知道,这事其实闹开对谁都不好。四姑爷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休妻另娶,四小姐慌了神,但跪着求他他也不愿意再说半句软话。当真是……当初爱的时候有多坚决,现在冷酷起来就有多无情。但别说大夫人了,就算是咱们老爷也不会愿意。休妻另娶妻子的妹妹,老爷怎会让这种事发生?罗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?」 「如今,他既不提和离,但是对四小姐再也没有关怀备至了。四小姐气得回娘家,刘静也不来寻她了。」 罗宜宁听完之后有点失神,她说:「罗宜怜真的想嫁给刘静?」 见已经梳妆好了,罗宜宁站起来抱了宝哥儿:「走吧,去母亲那里。」 宝哥儿见楠哥儿虎头虎脑的,竟真的就不哭了。这时候外面通传说六姑爷来了,林海如让乳娘抱着两叔侄去外面玩,让他们进来。 罗宜怜穿了件杏黄色绸袄,戴了嵌宝石的金项圈,竟然又清瘦了不少,倾城之色丝毫未减。那高大男子宽脸庞,约莫三十出头。穿得团花纹的茧绸袄,戴了帽,一副笑眯眯的样子。 他对于能娶到个娇滴滴的庶出官家美人儿做继室很满意,罗宜怜要坐下的时候,凳子都给他擦了又擦才让她坐下。 郭义海丝毫不觉得媳妇讨厌他,端了茶之后笑着同罗宜宁说话:「今日未得见阁老大人啊!」 郭义海谢过,抓了把放进嘴里嚼:「唉!那真是错过了,我仰慕阁老风采已久,竟一直不能正式见见!」 她又想到刘静温和的笑容,眼眶就渐渐地红了。 宜宁一看就知道罗宜怜在想什么,喝茶不语。如今家中诸事她不瞭解,多看少说罢了。 「不必客气。」罗宜宁让他起身,其实罗轩远根本不必给他行大礼的。她对这孩子……说实话,聪明得让人忌惮。 等一会儿回去的时候,罗宜怜同弟弟单独走,她对弟弟很不满意:「你对她如此客气做什么!要不是她……我怎么会落得今天的地步!」 罗宜怜幽幽地看他:「那你是在怪姐姐了?」 罗宜怜觉得弟弟已经成熟得可怕了。 「算了,懒得问你这个。我问问你,你可去看过母亲?」 罗宜怜也只能嘆气,终归不是自己养大的,自然生疏。随弟弟去吧,他愿意交好她这个姐姐已经是万幸了。 从身陷埋伏到战胜回京,已经是三个月了。他一回来就有官员络绎不绝上门拜见,亦不比原来少。一时间宁远侯府又门庭若市了。 朝会上,陆嘉学被众人簇拥着,慢慢登上了汉白玉台阶。远远地就看到另有一群人簇拥着罗慎远过来,这多奇妙,一年多以前他也不过工部侍郎,如今竟然能与他平起平坐了。 「罗大人。」陆嘉学站定了,对他微笑。 「那得谢过大人了。」陆嘉学说,「听说前段时间大人夫人重病缠身,现在可还好?」他的声音略压低,「她一贯晚上喜欢缠着人睡,又是个娇娇的身子,怕罗大人年轻挨不过这等折磨。我可得告诉罗大人一点,她在边关 罗慎远不为所动:「真要是如此,大人何必虚张声势。」声音又略明朗了些,「我听说大人从瓦刺带了个美人回来收入府中?大人倒是艳福不浅,才胜仗归来,便有美人环绕身侧了。」 殿内司礼监唱礼,钟磬声响,两人的刀光剑影也收了。分了两列,领了文官武官至左右门进了大殿。 朝会结束,陆嘉学去了南书房,余下罗慎远与汪远、谢乙等人去了内阁。 军粮本归户部,新任户部尚书是江春严,自徐渭死后,江春严与罗慎远关係一直不好,现在总归见面能说话了。自上次打仗虚耗,边关粮食储备便不足,如今各地刚缴纳了赋税,军饷倒不是问题,但没饭吃可是要饿死人的,一时运粮应急可以,长此以往可支持不住。 江春严听了就道:「罗大人,无利不图,粮商运粮至边关,路途遥远成本剧增,他们如何愿意?」 汪远听了沉思许久,才觉得妙极!说道:「罗大人高见,盐引本就要发行,若以此交换粮食,倒是省了麻烦。你与江大人商量着负责此事,届时我再草拟份圣旨禀明皇上。」 他笑了笑,商议完之后叫人收了笔墨,退出内阁。 小厮跑得飞快,很快红纸包的几盒新鲜的马蹄糕就到了他手上,他提了去嘉树堂那里。 宜宁吃得肚子饱饱,刚进屋子就看到罗轩远坐在花厅里,有些惊愕。 送点心?罗宜宁跟他交集不多,闻言狐疑。他送什么点心啊?她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。 「是祥记的马蹄糕。」罗轩远说着拆开了纸包,打开了盒子,「与别处的马蹄糕不同。里头加了杏仁、核桃和红枣,两面煎至金黄,外脆内软,吃起来有种桂花的清甜。」 罗轩远淡笑,伸手从桌上拿了双筷着,夹了块马蹄糕放到小碟里,缓缓递到宜宁的面前来:「我知道三嫂喜欢糕点,您先尝尝,这味道与别家的不一样。」 只见那半大的少年坐在花厅里,俊秀的脸带着笑意。手上伸着筷子,宜宁坐在他对面,脸上似乎也带着笑容。 「怎么了?」 罗轩远也立刻站起身,恭敬地拱手:「三哥,是祥记的糕点,我见三嫂喜欢吃……」 罗轩远的笑容僵住了。 记得罗轩远小的时候,还十分不喜欢宜宁,怎么现在就亲热起来了? 罗宜宁看到罗轩远走远不见了,奇怪得很。罗慎远对兄弟姊妹一向淡薄,但也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吧? 他却握住了她的手,握得紧紧的。「外面风冷,回去吧。」 「他能有什么心思,不过是想通过我讨好你罢了。」罗宜宁一笑说,「你紧张什么,怕他把我算计了?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。」 罗宜宁皱眉,片刻才反应过来:「你是不是……」 「我没有在意他。」罗宜宁主动拉住他的手臂,解释说,「你想什么,罗轩远是你弟弟,他才多大,在我看就是个孩子而已。」 「宝哥儿与你长得更像!」 宜宁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深而无底。 「嗯。」他拉住她往屋内走去。因为她在自己身边,所有的情绪都得到安抚。 「一会儿就回来。」宜宁道,出了西次间,外面一阵北风吹过来。她轻轻地吐了口气。厨房里炖着甲鱼汤,她微微揭开了盖子,往里面加了把红枣,枣儿就这么滚入了水中,一浮一沉。她的侧脸好像凝在水气中,低敛的睫毛,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。 「嗯。」罗慎远似乎没听到她的问题。 昨夜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大概地想了想,又不是那等暴发的商贾,当然不能用宝字做名。但是他草拟了几个,后来觉得都不好。他看着她说:「我一时还没想好,你取倒也行。」时候,名字未得好好取,不过是罗成章丢下句:「日后行事慎重。」就叫做了罗慎远。罗轩远的那个轩字却是找道人算过卦,大有来历的。 罗慎远听了,嘴角微微一翘:「你会不会太省事了?」 她觉得她的汤快好了,叫婆子关了火。再藉着炉子的余热闷一炷香,就可以送到屋子里去了。 「来,你想到什么就写下来。」 罗慎远嗯了声,走上前伸手从后面覆住她她的手,俯下身:「这样写。」 他的右手写字不如左手好看。 书房里特别的静,雪照晴空。罗宜宁突然搂住他的脖颈,让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。「这是奖励。」 取名字的事无疾而终,宝哥儿小朋友还是没有得到他的大名。他可不知道,还流着口水等乳娘喂他喝甲鱼汤。 罗慎远沉默地看着自己分到的小半床,再看了看那个爬来爬去,一点都不想睡觉的小糰子。 宝哥儿往罗慎远的头爬过去,与他爹大眼瞪小眼。宝哥儿看了会儿并不感兴趣,扭动小屁-股转了个方向,又朝他娘的方向扑过去。折腾到半夜他才有了睡意,靠在娘怀里睡着了。 「现在还好,一两个月的时候才折腾。」宜宁想起宝哥儿刚出生的时候,就微微地笑。 宜宁看向他。罗慎远就嘆息说:「毕竟带孩子你睡不好。」 「你和我讲讲在金陵的事吧。」罗慎远将她揽近了些,「你生他的时候,我不在你身边。那时候艰难吗?」他的手慢慢拍着她,好像在安慰她一般。 似乎非常的岁月静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