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嘉学第二日就带人离开了金陵。他可能早有准备,次日府上就来了个断事官叶严。 叶严长得胖胖的,穿了件团花直裰,很和气。脾气也不错,一直都笑眯眯的。见她的时候隔着屏风,有什么要的吩咐他一声就行,宜宁惯常倒也没什么要找他的。 雪枝在旁看着笑说:「小姐小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的,每夜要把夫人吵醒三四回,只要夫人哄,奶娘抱你都不肯。夫人虽嘴上说你是个赖她的,却无比怜爱你。每夜都亲自起来照顾……」 「您得给小少爷取个乳名才是,他听着,才知道您在唤他呢。」雪枝柔声说。 她从此便宝哥儿宝哥儿地唤他。 抱出去之后她还是记挂着他哭不哭,仔细听着旁边东暖阁的动静,许久才睡。 到了满月的那天,宜宁终于能沐浴净头,抱着小被包裹的宝哥儿去后院里走走。宝哥儿好像觉得困了了一样,别头藏在小被里睡觉。 罗宜宁道:「叶严先生观察细微,我实在佩服。」 「夫人过奖。」叶严笑眯眯地说,「能在侯爷身边做事的,都不是普通人,我也就这点拿得出手了。」 也许,京城里的那些人都觉得她已经死了呢。一年多音讯全无。不知道罗慎远看到他的孩子会如何,一个小小小的罗三。性子也跟他有些相似。宜宁想到他若是能牵着自己的儿子,一大一小的,不知道有多好。 护卫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,旁有丫头婆子跟随。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行,同路的车看到了就会远远的避开。自金陵去忻州要过安徽、河南两省,从水路换马车,已有半月了,宜宁等人才到山西边境。 三个月大的宝哥儿被乳母抱在怀里,长得粉雕玉琢的。圆圆的眼睛像龙眼仁一样,跟着叶严转小脑袋,盯着他一颤一颤的小鬍子瞧,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。叶严总是乐呵呵的,宝哥儿喜欢看他的小鬍子。 雪枝已经铺好了床,乳母给宝哥儿穿了件小红缂丝袄。他就在床上吮吸自己的指头,宜宁把拨浪鼓放他面前,宝哥儿就伸出小手拍得鼓啪啪地响,然后好奇地抬头看她。宜宁觉得他可爱极了,又亲他的脸。 等宜宁要起来的时候。就看到他靠着自己,头顶软软细茸茸的胎发,还有长长的睫毛,真秀气啊。 叶严自然不会同意上山,他拱手说:「夫人若是想要,属下替您讨来就可。」 叶严只是笑:「夫人若是真的诚心,去不去佛祖都知道的。我还要给都督大人送新制的舆图过去,恐您去会耽搁了行程。」 叶严让马车停下在驿站里歇息,随后派了两人骑马去五台山。 上次瓦刺部受了重创,此次与鞑靼联手反击是愤怒至极的,不然也不会势如破竹地衝到了雁门关。所以虽然暂时逼了出去,但是两部凶猛,恐一时还不会罢休。 雪枝坐在一旁听着婴儿的声音,把一件披风搭在了孩子的身上。 雪枝愕然,居然心里一跳。然后她苦笑了。也是,自家小姐看似无害,实则内心很明白的,怎么会不怀疑呢! 「你的孩子,他已经找回来了?」宜宁重复问了一遍。 宜宁嗯了一声,五味陈杂。 雪枝觉得鼻尖发酸:「小姐,我是自愿来的……您别这么说。」 雪枝这次却没有再说什么,嘴唇紧抿。 叶严愣住了,他还以为是雪枝犯了什么大错,正要说话。罗宜宁就摇头:「你送回去便是,陆嘉学那里,我去跟他说!」 罗宜宁微微嘆了口气。人包了十两银子给雪枝做盘缠,让护卫送她去。 他随手揪了旁边的人过来问:「夫人人呢?不是让你们看着吗!」 叶严气急,这简直猪脑子!那乳娘肯定早被罗宜宁收买了! 宜宁这时候其实并没有走远,毕竟带着宝哥儿。那乳娘的确她提前收买了,乳娘是乡下人,叫她用重话一吓再编个凄惨些的故事,就答应了帮她。这时候正坐在辆简陋的马车里,宜宁心砰砰地跳,她觉得这法子太冒险,很可能是跑不了的。没想到运气居然还可以,那护卫没有起疑。 刚跑了到了一处农舍外,农舍里只住了个村妇,圈了些鸡在喂养。天色黧黑。宜宁让车伕停下来,先在这儿歇。 叶严到她面前跪下,他还在喘气。抱拳道:「夫人得罪,此次来寻您,倒也不是为了待您回去了。都督大人先前吩咐过,若是他情况危急,就让属下送您去英国公那里!」 罗宜宁皱眉问:「陆嘉学出事了?」 如果不是真正的危急,叶严不会把她送到英国公那里的。陆嘉学可能真的出事了。 罗宜宁深吸一口气,抱着孩子上了马车。 陆嘉学把人掳走,他算账无果。这个月又忙于战事,和陆嘉学见了一面全是谈的战略。陆嘉学只是让他宽心,他女孩儿没事。毕竟他支撑着宣府这么多百姓的性命,魏凌也就先暂时没有计较了。 宜宁看到父亲穿着盔甲,英俊的脸已经长了些鬍渣。他在边关晒得比京城里黑一些,显得有点沧桑。许久不见了,宜宁看他穿着盔甲,收拾潦草,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纱布,忍不住就眼眶一红。 宜宁嘴角一弯,把宝哥儿抱在臂弯里,揭开小被的一角给他看孩子的样子。「这是您的外孙。」 看这模样是有些像罗慎远的,只是都软嫩得很,小小的一团。 魏凌叫人进来收拾下都护府的屋子,安顿女儿已经新添的小外孙。他把目光放在了叶严等人身上,他们一路来宣府,也是要和他商量如何派人进入鞑靼腹地,看陆嘉学还能不能活着回来的。其实魏凌心里早有了个怀疑,他知道陆嘉学生还的可能不大。 叶严等人满脸的凝重,抱拳道:「多谢国公爷,我等把夫人送到国公爷这里,就先回去了。」 送叶严等人离开后。他去换了衣服洗了把脸才出来见女儿。小外孙被抱下去喝奶了,魏凌有点失望,本来还说洗干净能抱一抱的。 宜宁轻轻拿了父亲的手臂看:「您这伤得重吗?可动了筋骨?」 用兵如神,向来是别人忌惮他如鬼神的陆嘉学,居然也有败北的一天。 魏凌嘆了口气,语气微沉,声音放得很轻,有些冷笑的意味:「他再用兵如神,也抵不过别人在背后算计。」 魏凌慢慢说:「是你的夫君,罗慎远。」 他怎么可能算计得了陆嘉学呢! 罗宜宁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,很是惊讶:「您……这是怎么说的?怎么会是他呢!」 这个她当然知道,罗慎远忍辱负重,最终还是会把矛头指向汪远。不管是他想谋求更高的位置也好,还是想为他的老师报仇也好。罗宜宁觉得奇怪的是,父亲说起罗慎远的态度,竟然有种疏离冰冷之感。瓦刺部做生意,跟瓦刺部那边的人多有往来。甚至我猜测,他一直没有断过这种来往。」 「您这不过是猜测吧。」宜宁浑身冰凉,入坠冰窖一般。若他没来寻过她,那她费尽心思想要回来,岂不……岂不也是笑话了。她声音一低,「若有确凿证据的话……」 罗宜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她一直都知道罗慎远是什么样的人。但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能有些不一样的,至少他是在乎她的。她分明知道,对于罗慎远来说,权术是很重要的。她心里非常混乱,以至于她还是不敢相信。 「你要回去也得过几个月再说。」魏凌道,「陆嘉学不见了,如今周围局势不稳,让你就这么回去我可不放心。何况现在朝野动盪,你回去待在这样一个冷酷的人身边,我绝不同意。当初他娶你的时候就是,我以为他是因兄长的情谊帮助你。但你才满十五,却连孩子都三个月了,可见你在罗家的时候,他也未曾真的怜惜你吧。你十四岁生子,他怎么忍心……」 宜宁不是没有想过孩子这事,只是她没有去深想而已。她怕深想的结果她不喜欢。 「我忙于战事,实在腾不出手。他在朝野中跟清流党不和,又暗中跟汪远斗。没见他分出自己的人来找过你。」魏凌一想到边关战事,就对罗慎远充满了冰冷的怀疑。若不是他,当真找不出第二个来。这事做得太过了。 魏凌颔首:「他有都御史葛洪年相助,在朝中控制了部分言官,现在几乎能与汪远平分秋色了。汪远没想到他起来得这么快,现在忌惮都来不及了。」 他前世还娶了葛妙云的。 罗宜宁才回过神,拿筷子吃饭。看到手腕上的佛珠又一顿,将佛珠解下来收到了袖中。 魏凌的面容有些沧桑,听到女儿的话,大老粗的人竟然觉得难受。再怎么说,陆嘉学也和他出生入死多年,两人在战场上彼此救的次数多得数不清。也许他和陆嘉学的关係就是这样,只能共患难,不能同富贵。同富贵会猜忌怀疑,但是在战场的时候,他们只信任彼此。 他嘆气,像女孩儿还小一样摸她的头。 「那又怎么样,你还是我女孩儿!」魏凌讪讪地道,还是收回了手。 宜宁看他的小脸震得通红,满是泪痕。忙把他抱过来,宝哥儿被母亲抱着才不哭了,抽抽搭搭的。 「您跟他熟了就要您抱了。」宜宁拿着他的小手向魏凌挥了挥。「宝哥儿,这是外公啊。你的外公可是英国公呢,以后他带你学骑马好不好。让我宝哥儿做个威风八面的将军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