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凉如水，风在远处的旷野呼啸，魏凌就醒过来了。 他回来的时候从前院路过小厨房，却发现小厨房的烛火还亮着。原以为是哪个仆人在看火，走近了一看，却发现是宜宁在里面。 魏凌静静地看着女儿，挥手道：「你先下去。」他走进了厨房内。 「我饿得厉害，才来煮碗麵吃。您怎么起来了？」 宜宁拨着碗里细细的面条，笑了笑说：「我的面条做得最好了，您要尝尝吗？」揉麵，搟面，切面。她能做得很细很细，因为原来的祖母最喜欢吃细面，但北直隶少有细面。宜宁因此就学了这个手艺。 她另拿了只小碗拨出些，把大碗给了魏凌。魏凌接了过来，白天那会儿谁也没有心思吃东西，现在终于有了些胃口。葱花的清香，还滴了香油，倒是挺让人有食慾的。他吃了几口，突然说：「眉眉，你是不是太难过了，你的面里忘了放盐啊。」 她还在不停地慢慢吃着面，吞嚥。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，眼泪却掉下来。 他喜欢她，但是比不过权势。那种天性的凉薄，那种带着利用的温柔，历经前世的她比谁都清楚。 魏凌走到她面前，缓缓摸她的头：「爹爹在这儿呢。你爹我可不是摆设！你有英国公府呢。」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儿，她终于不哭了。静了会儿擦了擦眼睛说：「……您等等，我给您拿盐来。」 紫禁城中。 「陆嘉学领兵一万追击，现踪迹全无。如今边关告急，各位爱卿可知道了？」皇上扫视了一眼，实际上他刚从宫妃的榻上被拉起来。走进来的时候都还有些急促。 皇上心里一气，这群浑水摸鱼的老滑头！他语气缓和一些问：「那罗爱卿以为如何？」 皇上听了这些话，才略安定些。 「皇上不必忧心。」罗慎远反而笑道，「可信微臣。」 罗慎远并不是很喜欢别人对他说三道四，以前只是忍而已，现在他暴戾，不想忍。 「汪大人。」罗慎远颔首一笑。 「汪大人多虑。」罗慎远道，「我不过懂些奇技淫巧，说起治国方略却不敢和汪大人相提并论。」 罗慎远看着汪远走了，笑容渐渐冰冷漠然。 他今天脸色有些发白，等人退下后直衝到他面前来，压低了声音：「我今日才知道，你……你当真与瓦刺部合谋杀害陆嘉学？你……你这不是……」 罗慎远早就不是原来的罗慎远了，锦衣卫在他手上，说不定现在西厂也被他掌控。这些力量都是不为人知的，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罗慎远手上，听他调遣，做了什么也无人可知。几月前他进了内阁，虽然资历不高，但是一直地位超然。如今的首辅汪远也不敢轻易说他。 「我不过是利用瓦刺部而已，他们没有那个造化。」罗慎远在太师椅上坐下来，闭上眼。他的面容越发的冷峻了。 「那我就杀不得他了！」罗慎远的声音突然严厉。 顾景明久久地不说话，然后他主动地绕开了这个话题，语气多了些尊敬。「我听说，您让锦衣卫去了金陵？」 顾景明点了点头：「您有自己的分寸，我就不多言了。我先回去了……」 如今可是罗阁老，他的确不敢再像原来那样说话了。 魏凌用了两个月，也只是让宝哥儿被他抱着的时候勉强不会哭了。边关的天气冷，自从陆嘉学上次逼退瓦刺之后，两族暂时还没来犯。进入严冬期了，牛马羊都要休息，也不适合远途行军。大同那边由兵部尚书兼任大同总兵镇守，勉强没出什么乱子。消息全无，也许真的已经葬身雪野了。 罗宜宁也想过，看着茫茫大雪，她甚至开始怀疑陆嘉学真的出了意外。 半岁的宝哥儿已经开始练爬了。除了睡觉的时候总是粘着她。别的时候宝哥儿都挺好带的，没人理，自己也能玩半天。宝哥儿越长五官就越来越像罗三，一个罗小小三。他脖子上戴了个外公送的长命金锁，抓着就开始啃，啃一切他抓得到的东西。 就算瓦刺暂时没有来犯，魏凌也不敢轻易离开边关，但是罗宜宁可以回京城去了。毕竟都护府这里过得糙，吃饱穿暖而已，舒适是绝对不能想的。何况她一个妇人家在边关也不方便，魏凌打算安排人送她回京城了。 而那个宜宁从金陵乡下带来的乳娘秋娘，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，忐忑地问：「夫人，咱们要去京城了？」 宜宁吩咐她说：「宝哥儿习惯你带，你到那儿之后什么都别说就是了。」把这位秋娘放回去，还不如留在身边，她又不能杀人家灭口，毕竟还是奶过宝哥儿。何况秋娘朴实无华，倒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。 魏凌辞别了女儿，亲了宝哥儿一口，鬍渣让宝哥儿很不舒服地呀了声，才送她们上了马车。 宝哥儿第一次见到京城，抓着母亲的肩好奇地看着。 罗慎远坐在轿子里，轿子正走过官道。就感觉到轿子微微摇晃。他挑帘一看是卫兵护送的马车，旁边还跟了位长相平平的丫头。是刚和这队人马擦肩而过的。 「阁老，」外面随从叫停轿子，拱手道，「小的未看清楚。可要跟去看看？」 等到了英国公府外，外头的人挑帘让宜宁下马车。宜宁抱着宝哥儿下来，她看到了英国公府熟悉的匾额和那双扇的黑漆大门，缓缓地吐了口气。英国公府，她还是回来了。 面熟的婆子都看着她暗自抹眼泪。 徐氏和一年多前没什么区别，她是个精明的人，府里打理得也井井有条的，过得很舒心。她道：「老太太身子还算硬朗，不过庭哥儿去了天津卫所，恐怕要过年那几天才能回来。你不在这一年，他现在长高许多了！」 魏老太太比原来更老，一看到她就热泪盈眶的。嘴唇颤抖：「知道你得了重病，我想去看也不行，现在可是好了……你可是好了！」 宜宁笑着抱了抱她：「您不要担心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。」 「我曾孙在哪里？」老人家查看了一番她确是没有事之后，就让她坐上自己的罗汉床，兴致勃勃地要看自己的曾孙辈了。 宝哥儿刚醒来，揉着眼睛看不到母亲，哇地哭了。宜宁才把它接过来。 「提他作甚，宜宁生病他就送去保定修养，他倒是入阁了。现在回来也未见他上门。可见罗阁老是瞧不上咱们英国公府了。」魏老太太说话带着淡淡的不满，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罗慎远的。 他现在权势加身，要称为阁老了。听父亲说他没有找她，其实宜宁怎么会不心冷呢。先在英国公府住一段时间再说吧。以后再去问问他，或者商量究竟应该怎么办，万一有什么误会，例如他找了但是父亲不知道，再例如他并没有与瓦刺勾结。不论怎么样也要问明白才是。 「那宜宁你来静安居与我一起住。」魏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，「你先住下再说，我瞧个合适的日子让罗三过来一趟，暂时不急。明日我叫贺家那二丫头来陪你！她正好也刚带着孩子回娘家来。」 次日她醒来时没听到呼啸的风声，周身都是温柔和舒适。 宝哥儿晨醒之后是最好相处的，他睡饱了，从娘亲身边抱走了都不知道。兴奋地挥着小藕臂，要去抓颜色最鲜亮的小枕头，抓到后就啃。魏老太太不要他啃拿走了，他呀地看向魏老太太，很不理解的样子。 魏老太太和徐氏都围着他，怜惜都来不及。「唉这小东西，什么都要吃。怕是快长牙了！」徐氏还没有孩子，看到粉团心就发软，何况宝哥儿长得粉白软和，一大早来就跟着魏老太太悄悄抱了宝哥儿出来顽。 一点没在意这是阁老他儿子，从文从武得人家爹拿主意。 说着菜就送了进来，主食白粥，一碗掺了牛乳的虾仁蒸蛋，撒了芝麻的细牛肉丝，一迭两面沾满松仁，煎得金黄的红糖餈粑。还有些肉鬆，拌在粥里一起喝，味道当真好。吃食比在宣府的时候精细多了。宜宁食指大动，一连喝了三碗粥，魏老太太看她的目光都变了。 只见魏老太太点头说：「做姑娘的时候，你早上喝一碗粥中午就吃不下饭了。娇贵得跟什么一样，如今倒是胃口好，一口气喝三碗。这最好了，我瞧你真是圆润了一些。」 「姑爷还没见过宝哥儿吧？」魏老太太把孩子递给她，小傢伙跟小鸽子一样早向母亲张开手求抱了。 魏老太太说：「罢了，宝哥儿我们先养着。」老太太精神一振，「你瞧那虎头鞋好不好，是我以前无事的时候做的。你爹爹小时候就穿我亲手做的虎头鞋！宝哥儿穿着精神。」宜宁握着宝哥儿的小脚，果然做得精緻漂亮。 她嫁到了通州，丈夫竟然是与三哥同科的进士，现刚在工部观政期满。贺二小姐的女娃比宝哥儿大好几个月，穿了粉色的绸袄，唤瑛姐儿，坐在母亲怀里怯生生的。 宜宁听到这里才明白，这是魏老太太怕她在国公府上抑郁，特地找人陪她出去走走的吧。 「去看看也好，京城中我久未逛过了。」宜宁应了她，摇了摇宝哥儿的手逗他说，「给我们宝哥儿买糖人好不好啊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