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宁微微一笑道:「祖母,那我就把这租钱的事给您从头到尾的讲一遍吧。」 魏老太太听了脸色肃然,她可没想到声誉这层去。 许氏的脸色阵红阵白,非常的不好看。 魏老太太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的,这孙女比她想的要厉害多了。杀威、利诱、讲理,一步步的推过来,合情合理! 李管事吓得脸色发白,连忙磕头求饶,却很快被人拖了下去。 其实不用魏老太太说,经过这次事之后。众位管事心里都清楚得很。 还真不愧是英国公的女儿。 魏颐看到她的背影,那是一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清然。他突然想起了现在都还郁郁寡欢的沈玉。 她又侧过头问:「明珠呢?」 魏老太太点点头,叫魏嘉先出去,她握住了宜宁的手,沉吟一声说:「你父亲……若是真的回不来了。咱们府上,也就是你我几人相依为命,明珠已经及笄了,我其实已经为她相看好了一户人家。那人家家世清白,孩子刚中了举人,虽说不算富贵,却是肯上进的。等明珠嫁出去了之后,府里就咱们祖孙三人。因此宗亲之间,也不可做得太过果决了。」 魏老太太嘆了口气,默默道:「有些事……只有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明白。」 她突然就觉得,觉得身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。这是一种何等孤寂的感觉。 风吹起树影摇动,魏嘉张大眼说:「那多累呀!」 宜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,看着她们不说话。 宜宁这才别过了脸。 她突然就累得什么都不想过问了。 「是寄给家里父母的。」松枝边给她穿鞋边说,「他们在老家总是不放心我。」 松枝勉强笑了笑说:「乡里的里正是认字的,同姓还出个秀才。他们拿去问这些人就是了。」 梳洗好之后她靠着临窗的罗汉床看账本,庭哥儿从外面跑进来。他看到宜宁穿着一件宝蓝色敞袖的褙子靠着窗,衬得肤白胜雪。他赖在宜宁身边,要她去看院子里刚开的花。「祖母让大家去看那几株仙客来……就在东厢房旁边,开得可好看了!」 「那花是爹爹吩咐的。」庭哥儿说,「爹爹说花开得越热闹越好,花团锦簇的才好看。」 宜宁决定带庭哥儿出来走走。 魏嘉看到宜宁就跟了上去,庭哥儿跟魏嘉玩得很高兴。两个孩子走一会儿跑一会儿的,宜宁追都追不上。她慢慢走在迴廊上,正好看到魏颐带着小厮也走过来,遇到她的时候魏颐侧过身。笑道:「宜宁妹妹,我听闻你老家在保定?」 「我自小在京中长大,没去过保定。」魏颐说,「宜宁妹妹对保定街巷应该熟悉的吧?我正打算去,还望宜宁妹妹跟我讲讲。」 魏颐听了脸一沉,她竟然用丫头应付他?他说:「魏宜宁,你知不知道因为你,沈兄到现在都不怎么见人?」 「你……!」魏颐发现她的确伶牙俐齿,想起昨天她那般的强横的做派,摇咬了咬牙。 庭哥儿跑到宜宁面前说:「姐姐,珍珠说有个郭副使来了。请你过去!」 郭副使来肯定是为了父亲的事,但上次的事不是解决了吗?她眉头一紧,让庭哥儿回去找佟妈妈看着。她带着人径直朝前院去。 看到宜宁之后他竟然双目中泪光闪动,似有哽咽之态。 魏凌的确是出了意外。 皇上派了都察院的人一起去宣府,都察院的人发现宣府储存在粮仓的一年的军粮和军饷凭空消失了。往上一查,下令调仓的正是魏 皇上听了勃然大怒,他对于贪污的容忍度其实还比较高,但是这要没越过他的底线。他的底线就是贪污赈灾款和军饷,这叫发国难财,他是绝不会放过的,发现了那就是杀头的大罪。皇后都没能劝得住他,削爵的圣旨都写好了。 正堂外天色阴沉,这时候天空中闷雷滚动,晴了好几日了,这怕是要下场雨了。 魏颐是跟着她一起来的,想到她刚才伶牙俐齿的样子,现如今和游魂一样,他又于心不忍:「喂……我看你还是跟堂祖母说吧。明日要是圣旨来了她没有做好准备,你恐怕更难收场。」 她叫人去喊了程琅。 魏颐站在正堂里,就看到一个穿着官服,面容俊雅的公子走进来,他恭敬地和宜宁说话,似乎低声商量着什么。他带来的人守住了正堂门口,看起来气派不凡。 郭副使还没有走,知道这位程琅曾是探花郎,向他抱了抱拳:「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,皇上在气头上,必定不会听。」 越是危机的时候,宜宁越是冷静。英国公府现在压在她头上,再重她都不敢喘口气,生怕一时不慎就摔毁了。所以强打精神也要支撑住。她听了点头:「只怕皇后娘娘不肯见祖母,祖母虽然有诰命在身,但毕竟没有懿旨。」 他怎么会认识皇后的内侍? 「国公爷平日虽然广结善缘,但位高权重,得罪的人也是一箩筐的。恐怕除了忠勤伯外还有落井下石的。」程琅又说,「不过暂不说这个,我先去皇城,为你开了路再说。」 宜宁告诉了魏老太太这件事,她听了气昏过去,醒来又不住地哭。因为魏老太太,英国公府里忙成一团,凝滞的气氛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上。 傍晚,滚动的闷雷声势浩大,一场倾盆大雨很快就下起来了。灯笼在屋檐下被雨水和风吹打着,英国公府宛如在风雨中飘摇。魏老太太的院里人来人往,程琅带着人冒着雨去了皇城。 这群人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,草鞋,披着蓑衣戴着斗笠。沉默地在雨中行走,唯有不同的就是腰间带刀了,且训练有素。 有人上前去敲了门。 「怎么——连我都要往外赶了?」为首的人背着手,慢慢回过头来,屋檐的灯笼照出他一张英俊深邃的脸,显得眉目之间更加锋利。 英国公魏凌……国公爷回来了!但他不是死了吗? 喧闹的声音自雨幕传来,小厮匆忙跑进来通传了消息。宜宁被众丫头婆子簇拥着穿过中堂,她远远地看到那道站在庑廊下高大挺拔的身影,他很安全,而且正在看雨。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,庑廊内却是一片宁静。 魏凌没有死,他没有被自己害了,他还活得好好的! 「大家都以为你出事了……」宜宁稍微平静了一些,哽嚥着擦了擦眼泪,「您战败了,皇上要夺了您的爵位。我和郭副使想救您。」 「我跟你三哥有联繫。」魏凌说,「京城这边的动向我都知道,我还知道你去求了陆嘉学。」 魏凌擦干女儿的眼泪。魏庭还有个世子的身份,宜宁没有他做靠山怎么办。就是想到宜宁他也不能死。 他这般佃户的打扮突然回来,难不成是从平远堡逃回来的? 「现在没空细说,我要先进宫去,否则一个欺君之罪是逃不掉的。」魏凌只能这么说。 宜宁听后侧身往外一看……那些人无声地站在前厅外面。身着飞鱼服,绣春刀,的确是锦衣卫的人! 「别怕,不会有事的,他们是来请我入宫的。」魏凌摸了摸女孩儿的头,嘴角微抿,「我去换了衣服出来。」 黑夜里甲冑上带着森冷的寒光,宜宁看到他穿着甲冑走出来。他显得英俊挺拔,将军的坚毅,甚至带着战场的肃穆。这身甲冑一穿上,他就又变成了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,好像她又看到他出征了一样。宜宁拿了他的斗篷递给他,她轻轻地说:「我帮您看着英国公府。」 宜宁远远地看到他匆匆地进了中堂,黑沉的夜里,前院森冷如那些人手中的兵器。她不知道魏凌的前路如何,她坐在前院的太师椅上良久,叫了管事过来,吩咐他去静安居给魏老太太传话。 宜宁拿了本书摊开,玳瑁把烛台移过来,拨下头上的簪子挑了灯花。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。 有人匆匆地穿过了迴廊,带进来的风扑得灯火颤动了一下。那人禀报导:「小姐,罗大人来了。」 珍珠给她撑着伞出了前厅,影壁旁立着三辆马车。他披着一件玄色披风,有人给他撑着伞。大雨自天而下,天地都彷佛被淹没在无尽的大雨中。隔着屋檐滴下成排的雨帘,庭院里静得除了雨声之外什么都没有。宜宁看到罗慎远在低声和下属说话,他俊朗得近乎清俊的侧脸低垂着,雨夜模糊。隔得太远看不清楚,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寒邪入体,他握着拳低咳了两声。 宜宁怕他在雨幕里站久了,轻声说:「请罗大人进前厅来坐,给他上姜茶。」 宜宁请他坐下,两人一时没有说话。除了门外的雨声,只能听到他杯盏相触的声音。 罗慎远说:「这是囚车,里面关着瓦刺部的两位副将。」 罗慎远眉尖一挑:「你不知道——?」 罗慎远说,「你父亲大破瓦刺部大营,抓了他们的两个副将当俘虏。我帮你父亲押送进京。」 有个披着蓑衣的人到了前厅外面,也不敢进来,就跪在雨地里拱手道:「大人,可以出发了。」 宜宁思绪混乱,她停顿了一下,看到他准备走了,突然拉住了他的手:「三哥,你是不是一直在帮父亲?」 「我还是不明白。」宜宁觉得两人这般下去实在是不好,她现在好像在一团一团的迷雾中,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是什么。现在她就想把眼前的问题弄清楚,她不喜欢被别人隐瞒,从来都没有喜欢过。宜宁走到了他面前,直接问道,「你……究竟在想什么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