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慎远沉默了片刻:「你想知道什么。」他转过身,继续道:「你想知道什么,现在就问我,我一併告诉你。」 「我知道你无情……你对谁都这样。父亲很希望我能嫁给你,但是母亲一直劝我,说你年纪轻轻,却半点嗜好都没有,那是要多老成和耽于心计才能如此。但是我还是这么喜欢你。」孙从婉继续说,「姑娘家怎么能恬不知耻呢……」 「我还曾对宜宁说过,若是可以的话,就算我做妾也要跟着你……」 「我只想问问你。」孙从婉却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,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。似乎想从那毫无波澜的目光里,看出点什么情绪来。 她明明就知道,但心里还抱着一点期待,希望他能打断自己的话,告诉他自己也不是那么绝情的。 孙从婉终于也忍受不了了,她被罗慎远这副任她发洩的沉默逼得要崩溃了。 他想彻底断了孙从婉的心思,这对孙从婉也好。 罗慎远任她不停地打自己,身影巍然不动,他说:「所以你现在知道了,我是个混蛋。你不要喜欢我就好。」 这是他挨的第二个耳光! 「罗慎远,像你这样的人只会让人觉得恐惧!」她忍不住大声喊道,「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,以后肯定会遭报应的。早晚有一天……你一定会遭报应的!你喜欢的人也这么对你的时候,她不喜欢你的时候,你就知道了。」 罗慎远回了书房,还不能休息。从平远堡送回来的信,大理寺的卷宗,甚至有些户部的文书还摆在他的桌上。江浙突发水患,他对于水利瞭解甚多,徐渭就交给他帮着看。这些事他不做没人帮他做,很多时候都要熬到深夜。以往他都是毫无抱怨地把这些事做了。但现在他看着这满案的东西,觉得满心的火气,突然就伸手一拂,那些文书案卷轰的一声被他扫下了书案! 他连忙跑过去帮忙收拾,伺候的书僮也在帮着捡。 他为什么无端的发火,却没有人知道。 松枝挑了竹帘进来说,芳颂来传魏老太太的话,让她带着庭哥儿晌午过去吃饭。 宜宁这才吐了口气收笔,心绪已经宁静了许久。叫人去喊庭哥儿过来,一起去魏老太太那里。 他把黄兰花递给了赵明珠,一脸的漫不经心,倒是有几分风流贵公子的气派。魏颐听到动静,回头的时候看到了罗宜宁,嘴角微微一抿。 宜宁后来听丫头说过,原来魏颐在京中跟沈玉是好友,两人自十岁起就一起练骑马。听说她拒了沈玉的亲事之后,魏颐就一直不怎么待见她。魏颐私底下还跟许氏说过:「我看她也没什么特别的,沈玉兄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——一个从外面抱回来的女儿,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。要是没有魏凌,她在英国公府里什么也不是。」 许氏听了儿子的话就皱眉:「什么魏凌,他可是你堂叔!你父亲当年受他恩惠不少,能调山东任指挥使还是你堂叔帮忙,你要对他尊敬些。」 许氏虽然觉得儿子说话直接,但这个还是有点道理的。罗宜宁才多大,她懂什么管家?魏家没有主母,但也该由老太太管着才是。 今日魏老太太叫宜宁过来,其实是要告诉她一件喜事的:「……听说今日南书房里皇上说起你父亲的事,本来是打算发落你父亲的。不过被皇后娘娘劝了下来,说『不能因此寒了天下将士的心』,好歹保住了你父亲的爵位。」老太太的眉眼间难得透出一丝喜气,「皇后娘娘待咱们有恩,等哪日我身子好些了,领你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道谢。」 陆嘉学倒是聪明,皇后求情的效果比他好,且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。 宜宁并不会踢毽子,她觉得踢毽子这种小姑娘的活动有点无聊。 但是魏嘉并不踢毽子,她就把毽子给宜宁,期待地看着宜宁让她踢,宜宁只要能踢了一个她都拍手称厉害。毽子,庭哥儿跟着在旁边拍手起鬨。 「义父!」突然有人欣喜地喊了一声。 他刚才就这么站着看她踢毽子? 他是来探望魏老太太的,带了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。 宜宁拍了拍手里鸡毛毽子,把毽子还给了魏嘉。 宜宁嘴角微扯,她还有什么好说的?只能跟着进了屋子。 许氏领着魏颐给陆嘉学请安,魏颐对陆嘉学很是恭敬,毕竟面前这个人可是陆嘉学。 他的空閒时间有限,不久就要告辞离开,魏颐提出送他,他摇头道不必了。 陆嘉学这次倒是没有拒绝。 陆嘉学却过了会儿才说:「只要魏凌一天不回来,这事就没完。你也不用太谢我。」顿了顿,「你踢毽子踢得惨不忍睹,以后还是少踢吧。」 他走出了垂花门,随从跟了上去。 明明知道这是不理智的,那个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。他就是突然想逼问她,好像这样就能问出什么一样。或许那只是在发洩自己的情绪罢了。那天直到宜宁走了,他才慢慢的冷静下来。 魏老太太那边,等到罗宜宁送了陆嘉学离开,许氏则有些顾忌地开口了:「老太太,原是你家的事,我不好开口……只是我瞧着,怎么府里是宜宁在做主?她才多大的姑娘,又没有历练过,您竟然也放心得下让她管?」 许氏就感嘆说:「老太太,您这心也放得太宽了!」 他手里提着一隻麻鸭,一篓螃蟹。说是给她带的礼。 「……租钱本来是小姐的决定,小的也不好多嘴。但这租田的租钱本来就少,三成的租子都不够使的,今年收成不好,小姐还坚持不涨租子。别人家的田都是四成租五成租。小姐宅心仁厚是好事,心疼佃户也是好事。但这开田庄毕竟不是做善事,怎么能由小姐胡乱决定呢!那又多少家产都不够败的。」 「小的何故敢诓骗了您。」李管事道,「都是为了东家着想啊!小姐当家着实是太年轻了,我等十多年的庄稼老把式了,总比她懂些。她却是不听劝的,我等真是不服气的。」 她跟魏老太太说了这事:「倒不是说她什么,不过这管家的事,她怕还是不够火候。」 宜宁见了陆嘉学之后,心里就在想他说过的话。 宜宁以为不久就能接到他的回信。没想到结果第二天,他就亲自上门来了。 「带你出去走走。」他说,「难得有空一日。」 罗慎远去给魏老太太请了安,才带她出了门。宜宁坐在马车里,她在想自己的事,抬头一看,暗淡的光线里他抿着嘴唇。似乎也在想事情,一路都没有说话。 她觉得罗慎远有点反常。 其实两家人未曾定亲,却也算不上退亲。但孙夫人找了出了两任阁老的薛家老太太来说,以后估计也不会来往了。 ……没有什么意思? 祥云酒楼离玉井胡同着实也不远。河流靠岸的地方停着许多画舫,以铁链相连,靠着祥云酒楼青砖外墙,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影着画舫船隻。这时候的确很热闹,船上摆着许多盆各式各样的睡莲,养得都很漂亮。 罗慎远嗯了一声,带宜宁走下了台阶。 她很少来这样的地方!很少坐船的。正犹豫的时候,一隻手已经伸了过来,他展开的手手心向上,中指显得比别的手指长许多,指腹带着薄茧。她刚把手伸过去,他就握住一用力,然后把她牵了过去。 他买下的画舫里布置得很精緻,一架屏风隔开,摆了矮几和漳绒地毯。矮几上是一套的冰裂纹茶具。旁边的长案上是一架桐木琴,再旁边的瓷缸里插着几隻荷花苞。 罗慎远的护卫拱了拱手道:「大人,小的已经告诉过酒楼掌柜了,无人会来打扰您。小的带人在外面守着……」 罗慎远听到这个声音就皱了皱眉,跟宜宁说:「你坐着,我去应付他。」 罗慎远起身走出去,帘子放下了。宜宁就把茶杯一个个摆开准备泡茶。然后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:「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?」 「罗大人,这就是你吝啬了,一杯茶都舍不得给我喝。」那人又说,「还是你带着人金屋藏娇呢?我听说你家可以要给你定亲了的……」 话还没有说完,宜宁看到帘子突然被挑开。有个年轻后生的脸露出来,宜宁倒是镇定:「阁下是家兄的朋友?」 ……居然是杨凌! 一个鲜活的人站在她面前,宜宁还真的有点无法想像他日后的下场。 杨凌却道:「不了,我一会儿可真是要去老师那里。」他见了宜宁倒是挺有礼的,拱手对宜宁说,「刚才多有冒犯罗家小姐,请恕罪了。」 杨凌只好坐下来,还有点不好意思:「我是逗你家兄玩的,没想到你真是他妹妹。罗家小姐现在也是住在京城的?」 杨凌听了她的话一愣,罗慎远这个妹妹不是亲生的……?他也的确是聪明人了,立刻就反应过来。姓魏的大户人家京城里屈指可数……最出名的可不就是,英国公魏凌吗! 杨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却看到罗慎远面不改色地喝茶,对他说:「正好你要去老师那里,就给老师带个信吧。江浙水患一事的摺子我已经递上去了。具体怎么做的还要看当地的县誌,历年是怎么防洪的,我这里是没有办法的……」 她还没看过画舫外面的景色,让船里伺候的小丫头打开了窗扇,外面正对着一家画舫。 抱着琵琶的女子也看到了她,收了弦屈身道:「这位姑娘见笑了。」 「小巧技艺,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。」女子含蓄地笑了笑。 宜宁点头,看着这女子风姿绰约地离开了。 那张脸……分明就与她前世的脸有几分相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