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宜宁走后,陆嘉学再次打开了信,然后他叫了下属进来。 下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,却听到陆嘉学继续说:「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死没死,却告诉李少慕,攻打瓦刺部的计画再缓几日。」 回途的马车上,宜宁一直闭目不语。 「小姐,您和都督在里面说什么话呢……我怎么听到您在和他吵?」 青渠又问:「咱们走的时候,都督的态度有点冷淡……他真的答应救国公爷了?」她眉尖一挑,「要是没答应,大不了您给奴婢一匹马,我去平远堡给您找国公爷去。」 青渠终于没有再问了,她放下了帘子。轻手轻脚地把琉璃灯拨亮了些,路面照得更清楚。走夜路本来就不安全,不过好在是在内城,中城兵马司会有人巡夜,他们带着护卫,倒也不怕。 承平元年,北疆哈密卫所被吐鲁番部攻破,将士一度退守嘉峪关。陆嘉学那个时候要随他大哥陆嘉然出征,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。她担心他有不测,求他不要去。然后就对他说了这些话。陆嘉学听了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,看着她很久,缓缓地摸着她的脸安慰说:「好了,我不会有事的。」 宜宁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哭腔,继续说:「要是你出事了,我找不到你怎么办。」她不是没有听说过,有些人找不到尸骨了,只能拿带着血迹的头盔充数。她拉着他的手,看着他的目光惶惑无依。 她重重地点头,埋在他的颈窝里,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裳。 她想起来,似乎那个时候,陆嘉学抬起头看他的兄长,眼神就透出一股森冷的寒意。 他居然一直忍着,什么都没有说过。反而在兄长面前总是和气地微笑。 算了,也不该再想下去了,都已经不重要了。 她迟迟未归,魏老太太派了她身边的大丫头芳颂在进门的倒座房等着,看到宜宁回来才松了口气。向她屈身道:「小姐安然无恙回来了,奴婢便能去给老太太覆命了。」 芳颂含笑应了退下。宜宁刚见了芳颂出来,就看到影壁那里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。那人看到了她,立刻快步朝她走过来。 罗宜宁请程琅去了前院的官堂说话。坐下之后她才说:「我知道,金吾卫的郭副使跟我说,忠勤伯参了父亲一本,惹得皇上龙颜大怒。郭副使来找我商量该如何保住父亲的爵位,于是我就想了办法……」 除了陆嘉学之外还有什么办法,她定是为了魏凌去求了陆嘉学! 宜宁看着程琅的动作皱眉,她站起来笑着说:「我除了求他之外,还有别的法子吗?难道谁还能帮我?你这是怎么了?」 他这般逼问她的态度肯定会让她觉得不舒服,甚至是产生怀疑。 宜宁摇了摇头,她不想再说下去了。她做什么是她的事,程琅若是想关心她她无话可说,但谁也不能来质问她。她跟他说:「阿琅,已经这么晚了。你还是回去吧。」 「你不要生气。」程琅怕她恼了自己,闭了闭眼说,「……我只是怕你被他所用了。」 程琅听到才释然了些,嗯了一声:「我明日正好要去上朝,卯时就要起床。」他又接了一句,「你可不要被我吵到了。」 但皇城外面,有家茶寮的灯还亮着。 所以商议事情也总是在这家茶寮里。破旧的茶寮被官兵围着,外面放的一口大锅腾起水气,往来的人一看就知道,徐阁老又在这儿吃毛豆呢。 徐渭正对着罗慎远坐,旁边坐的是杨凌——今年殿试的时候他考了二甲,觉得比榜眼王秋元写的还好,才华横溢,见解独到。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得了个二甲第三,不过徐渭把他从翰林院提了出来,让他跟着自己做户部给事中。 话是这么说,一盘毛豆已经朝罗慎远递了过来。 罗慎远面色不改,接了杨凌递过来的一盘毛豆:「给老师剥豆,学生自当要做。」说完捲了一捲袖子,就开始给徐渭剥毛豆了。 徐渭不知道对这两人说什么是好,旁边的大人们都是哄堂笑。户部侍郎拍着罗慎远的肩道:「杨凌你可看好了,得跟着罗大人学学!不然怎的你才是七品,罗大人就是四品了——他这剥毛豆的速度都比旁人快!」 身为大理寺少卿,有些事不好明面上派人去做。罗慎远就在暗中养了一批人专门干这个。他放下了手里的毛豆,拍干净了手说,「我的探子来信说,平远堡的确有场大战。但是伤亡的三万大军——却是有蹊跷的,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尸首,虽然穿的是我方的甲冑。但是翻看之后发现,其拇指有茧、腿侧有伤,皮肤黝黑。应该不是汉人,我看了他们的信,推测应当就是瓦刺部的人。」 罗慎远说得太过离奇,徐渭也觉得蹊跷:「——这如何说得通。可见到魏凌的尸首了?」 杨凌听懂了罗慎远的意思,有些惊讶:「你是说——魏凌没有死?」 说到这里,有人倒是感概了一句:「要是英国公真的死了……戎马一生的落到这个下场,倒也是可怜。我听说他家里老的老,小的小,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。要是魏凌真的没了,魏家因此败了也说不定。」 「朝上陆嘉学也没有为他求情。」又有人说,「他倒是够无情的。」 等从茶寮出来,回新桥胡同的途中,罗慎远问轿外的人:「英国公府近日可有信来?」 罗慎远嗯了一声,等轿子到了新桥胡同的胡同口,他才看到有辆马车停在他家门外。 马车上被丫头扶着下来一个人,她抬起头的时候看着罗慎远:「慎远哥哥,我一直在等你。」 罗慎远其实是个非常细心的人,只要他愿意,他能够对别人非常的好。 也许这就是智多近于妖,擅于推断,因为她联想到后来罗慎远做的事之后,真的不寒而栗! 「你出来的事你父母知道吗。」罗慎远突然打断了她的话,孙从婉是当大家闺秀娇养大的,这么晚了,家里不可能只让她带几个婆子就出门。她应该是自己跑出来的。他站起了身,叫了人进来,「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吧。」 她的母亲知道了罗慎远做过的事,气得发抖。拉着她去找父亲,要请了人去罗家退亲,她哭着说她不答应,被怒火攻心的母亲痛骂了一顿,把她关在房里不要她出来,孙从婉却偷偷地跑了出来,她就是想亲自问问他,让他把事情讲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