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柔和地洒进院子里,宜宁刚醒了不久。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。 英国公府是近皇城了,四周没有热闹的坊市。新桥胡同这里却很热闹,甚至不远处还有河运穿过。往来的商贾、运船络绎不绝的。 珍珠给她端了碗热茶来,替她披了一件长褙子,道:「您刚起来,外头的风还是冷的。」 魏凌是今日凌晨出征的,宜宁倒是想送他一程,但是他不同意。宜宁想到魏凌穿着盔甲率领军队远行的样子,在晨雾里渐行渐远,总觉得心里有种无力感,可能是人对于未知的不安吧。这么想想不去送别也好,恐怕魏凌也不希望看到她去送吧。 珍珠就说:「应该是出了城的,奴婢瞧这府里景色当真不错,小世子还想跟着您来呢。要是小世子也来便热闹了。」 庭哥儿当然不情愿了,英国公府可比卫所舒坦多了。魏凌看到他这个娇惯的样子就不喜,他是从小在军营练大的,没成年就会杀敌了。也不管庭哥儿愿不愿意,就把他拎到了卫所去,一个丫头婆子都不让带。佟妈妈最心疼他,恐怕如今还在府里抹眼泪想他呢。 仆妇屈身道:「……三少爷一向起得早。小姐可要奴婢去通传一声?」 仆妇应了喏,在前面给她领路。 宜宁发现这些护卫并不是罗家的人,他们显得更加训练有素,呼吸之间绵密而没有间隔,都是练家子。 他这里的守卫都比得过东园了……宜宁心里暗想,倒也没有为难这护卫。到了抱厦里小坐。 护卫看到罗慎远牵着她进来,这才恭敬地让开了。 罗慎远听了就笑说:「下次让他们不拦你就行了。」 宜宁跟着他进了书房。他可能是正在看案卷,屋里开着窗扇,窗外遍植松林。 罗慎远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,就道:「一会儿带你去,等我把这里看完就走。」 罗慎远抬头看她。 罗慎远帮她把书拿下来。他拿书的时候靠近了她一些,宜宁看到他的手举过自己的头顶,然后书递到了她面前,宜宁抬头看他,他就语气温和地问:「你可是觉得无聊了?要是无聊就去外面玩会儿。」 罗慎远听了就淡淡回道:「知道了,我立刻就去。」他把书放到她手里,「等我一会儿就过来。」 宜宁放下了书,从书房的侧门出去。沿着迴廊慢慢往前走,这个院子倒是真的大,走了好几个转口也没看到他的人。直到了一间厢房外面,她才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,语气非常的无情:「……不肯说就动刑吧。」 又有个人呜咽地痛苦道:「刘大人有恩于我……你们就是打死我,我也不肯招!」 宜宁又听到了下属说什么,她走近了一些,从槅扇的缝隙里看到了屋里的场景。这里面说是厢房,倒更像个刑房,一面墙上挂满了颜色灰暗的刑具。有个衣衫褴褛的人被绑在刑架上,身上穿的可是青色的官服,看补子应该是个六品官……他低垂着头。罗慎远站在一旁看着,有人拿了把铁鞭,劈头盖脸地朝这个人脸上抽去,立刻就把他打得皮开肉绽!那人嘴里刚被塞了布条,就是咬破舌头都喊不出声。但是他的脸色惨白,满脸的冷汗。一道鞭子过去就是血痕。 他接了鞭子试了试力道,对着那人突然就是一鞭,这一鞭实在惨烈。鞭子上的细刺带得他皮肉溅起,可能是伤到了眼睛,受刑的疼得不住发抖惨嚎,偏偏声音怎么都出不来。罗慎远却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,又是狠狠的一鞭抽下去,这次抽得那个人偏过头!从耳根到嘴边都是血肉模糊的。她甚至还看到那人光秃秃的耳朵,可能是被活生生剜去的…… 她后退一步靠着墙,只觉得有些腿脚发软。她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罗慎远!如此的凶狠冷酷,看到那溅起的皮肉,他面色可一点都不变。他是大理寺少卿啊,怎么会做这等血腥之事!她突然想起罗老太太跟她说过的,罗慎远年幼的时候,曾让狼狗咬死过丫头的事…… 罗慎远看到宜宁站在外面,有些错愕。 罗慎远看到宜宁的脸色不太好看,靠着墙彷佛有些颤抖。他立刻走了出来,从后面揽住了宜宁伸手摀 宜宁被他抱在怀里,明明周围都是他的味道。但她却闻到罗慎远手上的血腥味,她是什么都看不到了,但脑海里总还是刚才看到的场景。罗慎远一鞭子下去,血肉飞溅的场景。知道是一回事,但是当面看到的衝击力还是太大了。 罗慎远大步走出迴廊,他把宜宁放在了旁边厢房的床上,宜宁这才看到他的脸。他低声问:「眉眉,你怎么跑过来了?可是吓着了。」 「没事么?」他问了一句,想到她刚才靠着廊柱脸色发白的样子,她看着他的眼神非常陌生。 罗慎远顿了顿,跟她解释说:「那人很特殊,不能放在刑部大牢里,所以才关到我这儿。」 罗慎远听了摇头:「不要问。」怕她误会,他復又加了一句,「你知道了不好。」 宜宁点头示意她知道了,她想下床来。罗慎远伸手要去扶她,宜宁却看到他手上沾的血迹。罗慎远也看到了,片刻之后把手收了回去,问她:「一会儿我还陪你去看运河吧?」 宜宁突然问他:「三哥,你做了大理寺少卿,便要做这些事吗?」 宜宁心道不是。她早就知道了罗慎远是个什么样的人,只是长期的相处,她甚至都忘了他本来的该是什么样了。只记得那个虽然淡漠却疼爱自己的兄长了。她说:「你自然有分寸的,我相信你。」 到了下午,罗慎远带她去看了运河。 但是因着早上的事,宜宁的兴趣没这么强了。罗慎远也没有勉强她,没多久就带她回去了。 马车的车帘被挑开了,宜宁看到了一隻玉白的手。然后是张清秀柔媚的脸。这位姑娘看着罗慎远时眼睛微亮,却又回过头,声音轻柔地对宜宁说:「这位就是宜宁妹妹吧?我倒是还没有见过呢。」 她未来的三嫂啊。 宜宁侧过头看罗慎远,她三哥和以往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,也没有上前一步迎接人家。怎么对人家一点都不热情?好歹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啊。 孙从婉怀里抱着个锦盒,这时放在了桌上。 孙从婉梳了髮髻,只簪了一柄玉簪,长得真是清婉。听了宜宁的话柔和一笑:「本是不该我过来的。父亲说有一物要我教给三公子,因此才前来了。不想却看到宜宁妹妹在这儿,若是早知道你在这儿,我该给你带些礼来的!」 她早听说过这个宜宁妹妹虽是收养的,却很得罗慎远的疼爱。自然就有几分讨好之意。但看罗慎远待她比平日还要冷淡些,似乎不喜欢她突然来访,她就有点不知所措了。虽然是打着父亲的旗号过来,但也是因为久没有见到他了,心里想念得很。 看到孙从婉站在罗慎远身边,一方面觉得她与三哥倒也般配,三哥高大,孙家小姐柔婉清秀。但另一方面,宜宁心里又有点怅然,三哥便是要娶孙从婉吗?她英明神武的三哥也要娶妻生子的。 「从婉妹妹派人送来就可以了,倒是不必亲自跑一趟。」罗慎远收了锦盒,做了个请的姿势,「去里面坐吧。」 宜宁听到他说忙,不由得就想起他刚才把鞭子卷在手里,手上沾的血…… 宜宁带着这位未来三嫂沿着荷池走了一转,小丫头捧着杌子茶水等物跟在两人身后。孙从婉待人接物非常有礼,十足的大家闺秀气质。说话又巧妙,再加上她爱屋及乌,因喜欢罗慎远,便看宜宁也舒服几分。不多久两人就亲近起来,聊来聊去又找到了共同爱好——茶点,便说得更亲热了。 宜宁知道孙从婉说的那家茶楼,三哥下午就带她去了。她又不好推诿孙从婉的好意,就笑着说:「那从婉姐姐明日来找我就行。」 那就是孙从婉的父亲,罗成章的老师,朝廷的正三品大员了。 孙大人非常赏识三哥,这次来说是接孙从婉回去的。有意无意地向罗慎远问起罗成章来京的事。 孙从婉走之前还进来跟她告别,宜宁等她离开了,才揪了刚走进来的三哥的胳膊,跟他说: 她离自己有些近,手臂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曲线。 宜宁听了他的话有点惊愕,两人不是都要说亲了吗……他怎么又对孙小姐无意了?要是真的对人家无意,他又怎么不拒绝? 罗慎远听了摆摆手说:「我有分寸。」娶了孙从婉对他来说绝对是有好处的,而且孙从婉的确很合适他,当时他也算是默认了父亲的行为。只不过后来他有了不该有的念头,不该起的贪慾,所以这门亲事才迟迟没有定下来。 宜宁皱了皱眉。她不太喜欢他总是这个样子,其实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。想什么别人不知道,谋划什么别人也不知道。心里也许有算计,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算计什么。他这个样子,陆嘉学也是。或者这才是上位者应该有的心计。 罗慎远听了心里冷笑,他站起身。槅扇外的夕阳的光洒在屋子里,宜宁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柿蒂纹褙子,身姿纤细,跟他比的确很娇小。夕阳的光照着她的手腕,纤细柔白,不堪一折。她倒是真的怕自己忍不住了……然后做出什么事来。 罗慎远俯下身跟她说:「我谁都不喜欢,你不要乱猜了。」 松枝端了盘荔枝进来,跟她说:「小姐,这是三少爷让人给您准备的,刚从闽南那边运过来……」她刚一抬头看到宜宁,有点惊讶,「您怎么有些脸红,可是窗扇没开太热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