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琅赶到影壁的时候,宜宁的马车刚走不久。 门口的小厮给他行礼,刚入夏的玉井胡同里满是榕树落下的嫩绿芽衣,落到了他的肩上。他却看也顾不上,上了马车就吩咐车伕赶路,越快越好。车伕听了他的话立刻挥鞭赶马,马车就疾驰出了玉井胡同。 程琅靠着车壁,想起那人带着腊梅香气的手指。想起她抱着自己教念书,声音一句一句的从头顶飘落下来。想起得知她身亡的时候,他痛哭得跪倒在她的灵前。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孩子了,他变成了另一个程琅。 马车却吱呀一声突然停了下来。护卫挑开帘子道:「大人,有人找您。」 护卫有些为难地道:「……大人,来人是都督的人。恐怕您不得不去啊。」 他问车伕:「从这里到新桥胡同要多久?」 程琅缓缓地吸了口气,然后才说:「……去宁远侯府吧。」追上了又能如何?此事说来便没有人信,他自己是执念太深。且要真的是她,为何相处这么久她从未曾说过。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不想见到他吗?要真是她不想见他,他追上去问了也是没有结果的。何况沈玉那事……要宜宁真的是她,恐怕他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! 他总有机会试探她的,要好好想想怎么试探才是。 陆嘉学刚见了内阁首辅汪远,下属把汪远送出了宁远侯府。他坐回书房里喝茶。茶盖才掀起三分,程琅便进来了。 陆嘉堂抬头看他,他其实一直很欣赏自己这个外甥,何况又是姐姐唯一的儿子。程琅行事谨慎,天资聪明,他也愿意重用他。上次的事他权当是狼崽子刚长出了利爪,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试锋利,毕竟也还是自己的外甥,他也没打算再计较了。 程琅就道:「却也谈不上近,此人心机太重,唯有周旋而已。」 程琅珰然知道此人,这位刘璞在位的时候尸位素餐,贪污受贿成风,手下的官员也是层层的勾结包庇,犯了不少的冤案。前不久才刚被查出来,还是锦衣卫亲自押解进京的。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,竟然在路上让他给跑了,如今此人是不知所踪的。 程琅这才抬头,觉得有些疑惑:「徐大人为何会管贪墨的事?」他心里略一想,「刘璞能从锦衣卫手中逃走,恐怕是有人帮他……难不成……」 程琅听了已大致明白了。 那现在看来,这个刘璞可能是陆嘉学的人,当然也更有可能是汪远的人。汪远和陆嘉学一向都是有合作的,两人之间本来利益就牵扯不清,而且陆嘉学很少跟这些地方官员往来,倒是汪远跟这些人来往甚密。刘璞手里应该掌握着什么重大的秘密,这个秘密很重要,所以徐渭才想亲自来管。 他一拱手道:「外甥明白了,那我现在就去找此人。」 陆嘉学嗯了一声,叫下属进来,派了几十个亲兵给他。程琅带着人出宁远侯府,抬头的时候,看到一轮上弦月正挂在天边,月色皎洁。 宜宁刚到罗慎远在新桥胡同的院子里,刚探出马车,就看到一隻手朝她伸手来。 新桥胡同这里住了很多新贵,三哥这个院子应该是刚买下来的,反正他也挺有钱的。院子气派也宽敞,迴廊修得曲曲折折,太湖石堆砌假山,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柔婉。府里伺候的仆妇众多,他带着她走在前面,边走边说:「……你的院子刚清理出来,你先在这里住着。母亲几天后可能就会来,到时候就住在你隔壁的院子里,你们好说话。」 屋子里摆了张八仙桌,宜宁在绣墩上坐下来,发现地上铺着绒毯,华丽又软和……这屋子应该是很费心了。 罗慎远看她慇勤地给他倒水,就解释道:「我不常住这里,这里去大理寺衙门不方便,如今我一般都住衙门里。」 他惯是不怎么爱说话的,丫头们又都在收拾。接过她递过去的水时候,他突然碰到了宜宁的手,但他很快又收回去了。 宜宁暗想着,又跟罗慎远说话:「母亲写信给我,说罗二爷有意让你娶孙家的小姐。我还没有看到过我未来的嫂嫂呢?孙家小姐是什么样子的?还有上次我看到那位谢二小姐似乎也对你有意……怎么你到现在都没有说亲呢?我看你的几个丫头倒也都是水灵的长相,你……每天看着她们就没有特别喜欢的?」 就是魏凌也是有几个通房丫头在的。男人在这种事上就算不热衷,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。 她一个姑娘家,什么看着有没有喜欢的。了小厮,更何况伺候的还是罗慎远。日夜都看着他,怎么会不喜欢。 宜宁抬头看他:「你不多坐一会儿?」 烛火照着她的侧脸,一张脸如白玉雕成,眉眼更有几分艳色,眼睛里似乎倒影着烛火的熠熠光辉,唇瓣非常的细嫩柔软。这种美是带着色香的,并不是单纯的好看……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心术不正的缘故吧。现在她这么的信赖他,那还是不要再坐下去比较好。 罗慎远来回奔波的确也是辛苦了。如今没人帮他操持家务,这府里的布置都是亲力亲为的,恐怕也是耗费了精力的。何况他刚做了大理寺少卿,日常肯定是很忙碌的,全国的重要刑狱案件都要送去大理寺那里,每天不知道要过手多少案宗。 罗慎远摆摆手让她别送,又笑了笑说:「你还是休息吧。这府里你又不认得路,送我做什么。」 宜宁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来,望着夜色里他离去的挺拔身影,片刻后收回视线,青渠已经把洗脚水端进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