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从罗慎远府上出来,此时已经是暮色了。 外面有人喊了一声。「大人。」程琅听了放下茶杯,叫他进来。 程琅皱了皱眉,他觉得陆嘉学给他的这些人没用,语气就很冷淡了:「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少卿的府邸,能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地方?」 程琅能把别人算计在里面,这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。但是他很不喜欢别人完不成他的任务,这会打乱他办事的计画。 「你可传信给都督了?」程琅又问他。 这跟把人抓出来比有什么区别? 程琅看了看罗府的大门说:「进不去就算了吧。」他闭上了眼睛又靠在了车壁上,慢慢说,「给我守着。」 收了碗筷之后仆妇去向罗慎远禀报:「……三少爷,小姐只喝了一碗粥。」 罗慎远是想儘量少见她一些,真不知道领她回来干什么。一旦想到她睡在不远处,触手可及,也不怎么能静得下心来。他端起茶杯饮了茶,旁边伺候的护卫就是一惊:「大人,茶水已经冷了,小的给您换一杯吧!」 护卫道:「还没有走呢,大人这是要引蛇出洞?」 罗慎远让护卫先下去了。 徐渭让他不择手段都要套出话来,按着这件事的脉络摸清楚。但都要挫骨扬灰了也问不出来,那还不如别从这个人身上下手。 宜宁这天倒是很早就起来,早饭都没怎么吃,指挥屋子里的丫头婆子洒扫。孙从婉说过今日要来找她的。 进了堂屋,孙从婉让仆妇搬了几个盒子给宜宁。 宜宁拿了盒子闻香,见她左看右看,就笑着说:「三哥早上出去了。」 「你可不要多想,」宜宁放下大红填漆的妆盒,跟她说起罗慎远的事,「……三哥年少的时候,我记得隔壁就有个高家小姐喜欢他。他对人家总是冷着脸,就把人家吓跑了。你别看他聪明,现在做了大理寺少卿了,恐怕也是这个样子的。」 「喜欢他的人又这么多——我也不是不知道,谢尚书的孙女谢蕴,那一次在府上与他相识之后就喜欢他,经常纠缠他。我看他对谢蕴也是不耐烦的。但是我还是很难过,我虽然有才女之名,却根本不能和谢二姑娘比……谢二姑娘能接上他说的话,我却不能。他又一直避着我们的亲事。」 「……我就越来越患得患失了。总怕他有天喜欢别人去了,虽然母亲教导我自尊自爱……」谢蕴说得有些勉强,「但我真怕他哪天说不想娶我了,我会死缠烂打,给他做妾也愿意。」 想到三哥昨晚说的那些话,她下意识地握了握孙从婉的手。 宜宁对这些小孩的玩意儿不怎么感兴趣,但看孙从婉很期待的样子,还是接过来试着解。 宜宁让她进来了,她知道这婆子是贴身伺候三哥的姜氏,拿了封信给孙从婉,笑着说:「孙小姐……罗大人说,本该是派人给孙大人的。但既然您今日要过来,便顺便给孙大人带回去吧。」 宜宁看了一眼那个空白的信封,怕是什么要紧的事,她倒也没问。手里的套环一环一环地解开了,到最后咔嚓一声,成了九个分开的环。 孙从婉接过看了,很是惊奇,她怎么就解不开!她要宜宁教教她是怎么解开的。两人说笑了一会儿,孙从婉才道:「对了,昨日说好要带你去尝茶点的,刚才都差点忘了。在这府里又没什么看的,你才来这里,不如我陪你去看看运河?」 孙家小姐估计是当成大家闺秀养大,也很少出门。如今却起了兴致,说是要尽 自上次沈玉的事情之后,宜宁走哪儿都带着一大堆丫头。既然推辞不过,她就让松枝去找了青渠几个,一起出行。 「这有什么的。」孙从婉说,「我们却也怕出去不安稳,不如你派几个护卫跟着一起就是了。」 为首的犹豫了一下,他是仆,又不敢真的拦了宜宁。就派手下去找了一队护卫来,叮嘱一定要好生照看她们。 孙从婉只当她还小,问她要不要一个吹糖人。宜宁连忙笑着摇头,看看可以!她拿来干什么。 护卫就停在了门口,丫头们跟着进了雅间内。 茶楼的掌柜吓了一跳,连忙迎上去:「这位客官……」 掌柜一看到腰牌上烫刻的字,气息一屏。连忙恭敬地还给了程琅:「大人,楼上可是孙家的贵客……跟我们东家有交情的!」 掌柜抬袖子擦汗,团花纹绸缎的袍子都顾不得心疼。 守在门外的护卫已经被控制住了。他们毕竟人少,现在被勒着脖子说不出话来,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瞪着程琅。其中一个挣扎得厉害,突然喊了一声:「小姐,有歹人!」他话刚说完,后颈就被狠狠砍了一个手刀,整个人都软了下来。 她从支开的窗扇看着运河里来往的船隻,回头看着门皱了皱眉。刚才那一声很模糊,但因为周围很静,她隐约是听到了。 她跟孙从婉低声说了,孙从婉也是一惊:「外面可是我们的护卫……」 孙从婉听了皱眉:「宜宁妹妹,我看此地不能久留。怪了,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有人在吃茶,那些人去哪儿了?」 护卫是罗慎远手下的,不可能无缘无故走了。她们现在正被对方瓮中捉鳖,一出去肯定就被抓住了。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。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:「倒不是难为两位小姐,这不是说话的地,还请两位小姐跟我们走……」 外面似乎有人笑了一声:「绝无伤两位小姐性命之意,只是孙小姐身上有封信,是要交给孙大人的,还望交给我们才是。」 孙从婉立刻摀住了袖子,对宜宁说:「此物应该是关係近日一件大案,我为慎远传信……不可让这些人拿去了。」 宜宁淡淡地说:「不是要保住信吗,现在保住了。没事——回去让他再写就是了。」 这时候,宜宁突然听到,有声似有若无地轻嘆「蠢货」。 外面没有人说话,宜宁又继续道:「来了就进来吧。」 「表哥何时干起这等事了。」宜宁却笑了一笑,「信已经被毁了,表哥让我们走,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。表哥怎么说也是正经的朝廷官员,这般是不是不太妥当?虽然我父亲现在不在京中,但也没有让你这么欺负的道理吧。」 孙从婉听宜宁称他为程大人,再看外貌,立刻就猜出这位恐怕就是鼎鼎有名的吏部郎中程琅。 「孙小姐,切莫动气。」程琅倒是笑了一笑,他走到孙从婉面前柔和地问,「孙小姐既然经手了那封信,想必也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吧?不妨说来给我听听?」 程琅慢慢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,打开了刀鞘。「孙小姐好生说话,究竟有没有看过。」 谁知道程琅听到宜宁突然喊自己,他的匕首尖就顿了顿。他缓缓地回过身,突然说:「以前有一个人,她被我惹怒的时候也这般叫我。」他淡淡地笑了笑,朝宜宁走过来,「宜宁表妹,你可知道,你养的鹦鹉会说『阿琅』。」 宜宁听到他说出阿琅二字的时候身子有些僵硬,那日他睡觉不安稳,她安慰了两句。便让鹦鹉学舌学了去,居然让他听了去。所以他便怀疑她了吗? 但是他在试探自己,那就是没有确认了。 「听不明白不要紧……」程琅听到这里笑了一声,「想必我问孙小姐,她应该知道一些。」寒光逼人的匕首,不禁就有些害怕。但是她父亲是清流派,从小就被人灌输清流派的想法。她咬了咬牙说:「你就是杀了我也好,我看你能做什么!你是朝廷命官,如何与别人交代!」 宜宁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,她觉得程琅简直是疯了! 他要是真的杀了孙从婉,孙大人不会放过他,他这般暴露自己的行径,陆嘉学也不会放过他。但是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。那他究竟想做什么? 宜宁看到孙从婉苍白的脸,她闭上了眼睛。 终于片刻之后,她说:「程琅……你放开她吧,让他们退下去,我跟你说清楚。」 难道……难道是真的…… 程琅静静地站着,看着她,他没有说话。 「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……」 她回过头,看着程琅说:「如果我的确是她。那你要怎么样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