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宁回到正房的时候,罗宜慧果然沉着脸在等她。 丫头端了碗汤上来让罗宜慧喝,罗宜慧饮了补汤,挥手让她下去:「回去歇息吧,明早还要送明珠姑娘回去。」 罗宜慧绷不住噗嗤一笑,她是当娘的人了,脾性总要比原来温和一些。搂着宜宁的肩拍了拍背。她发现小丫头确实长高了一些。原本身上极好闻的奶香,如今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了。 宜宁知道长姐怕陆嘉学,谁不怕他?难道她就不怕他了? 她突然想到刚嫁过去的那年,夏天也很热。陆嘉学在旁给她打扇。她则一边看着书一边吃瓜。陆嘉学汗流浃背地看着她,她浑然当看不到,终于在她又叉起一块瓜的时候,他快速叼了过去。边嚼边说:「果然挺甜的,难怪你舍不得分我!」 她却想了想放下书,跟他说:「四爷,你要不跟侯爷说一声,去谋个指挥使经历的位置。」 宁远侯府里的几个庶子中只有他不知上进,却与谁都处得好。陆嘉然对他是庶弟中最好的,也总是说他整日走马猎鹰的,没个正经。陆嘉学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的样子。娶了宜宁之后,更加是不求上进了。 直到她死之后,看着陆嘉学如何手段残酷地清理宁远侯府的,她才反应过来。整个侯府从没有人防备他,包括陆嘉然,所以他能一举成功。他从未曾对她说过任何真话,他也从不是她所看到的那个样子。什么不学无术,什么走马猎鹰,都是他演给别人看的。 后来陆嘉学走过她的牌位的时候,从未曾正眼去看过那上面的字。再后来,宁远侯府就罕有人知道陆嘉学曾有个妻子。也许他自己也忘了,他向谢敏发难的理由,就是谢敏害死了他的结髮妻子。 也许是因为见了陆嘉学之后反而放鬆了些,宜宁这晚睡得很好。香甜极了。守夜的青渠轻轻扇着盆里烧的柚子皮驱蚊,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。 等日头高了一些,赵明珠才带着丫头姗姗来迟。就是撑着伞,几个姐儿也已经晒得冒汗了。赵明珠似乎才睡醒,身上阵阵凉意的香风袭来。她临走的时候笑着对宜宁她们说:「今日让几位久等了,若是你们有一日到京中来,便来英国公府找我吧。我请诸位小坐几日,见见京城的繁华还是可以的。」 赵明珠才与她们告别了,登上了马车。后面却有几个丫头捧着盒子上前来,为首穿着蓝绿比甲的丫头屈身笑道:「几位小姐,这是我们明珠小姐送与几位的。小小礼物不成敬意,麻烦几位小姐近日照顾。」 大家一样的身份,赵明珠这分明就是在赏她们东西。当她们是什么人了?用得着她来赏赐吗。 宜宁让丫头把这块玉收了起来。 宜宁十二岁的生辰就在中秋前几日,头先因府中服丧也没热闹过,这次林海如好好给她办了个生辰礼。乔姨娘远远地坐在筵席的一头,看着郭姨娘旁边的轩哥儿怔忪。后来大家都进西次间里吃月饼了,她才找到空隙去见轩哥儿。 乔姨娘眼眶一热,轻轻地喊:「轩哥儿,你不认得娘了?」 乔姨娘更难受了,去抓孩子小小的肩蹲下道:「轩哥儿,你怎的不叫我娘亲了?」 他的态度疏远而有礼,还不如刚才跟书僮说话亲热。 屋子里郭姨娘的婆子出来了,叫轩哥儿进屋去吃月饼,给他留了最喜欢的火腿松仁月饼。轩哥儿听了兴高采烈的,立刻跟她告别进了屋子里。 罗宜怜站在屋外的迴廊上,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。罗宜宁再不济还有林海如疼爱她,她呢……谁又真正疼爱她了?父亲养她,也不过就像是养一隻笼中的小鸟,高兴的时候逗逗。不喜欢她的时候什么惩罚都做得出来。 是罗宜玉的未婚夫婿刘静,他也过来参加筵席了。 罗宜怜想起自己幼时还见过他的,他现在要成熟多了。听说在工部观政也要满三年了,可以做个给事中之类的官。刘静为人一向踏实诚恳,温煦得让人觉得舒服。可能是寡言少语的缘故,看着总是让人觉得他踏实。罗宜怜只是笑道:「刘公子未陪着四姐?」皮赖脸了。 刘静缓缓一笑,他也只能对罗宜玉好而已,自知自己是配不上她的。他抬起头,罗府中六小姐渐渐出落长大,竟是最好看的一个,那美丽中有种罗宜玉都没有的高傲,这全然是因为太漂亮而让人产生的幻觉。他顿了顿道:「六小姐不必感怀伤悲,我母亲常跟我说,世上的难事总会过去的。」 罗宜怜看着他高大而谦和的背影,突然有点失神。他身上穿的那件直裰半旧不新的,看着总有些寒酸。 丫头正跪在一旁,用美人锤给她捶腿。乔姨娘因为瘦了,身子歪着斜靠贵妃榻,有种格外的病态的美。 乔姨娘听到伺候过原来的二太太,更是想起了罗宜宁,又想起自己的轩哥儿,简直恨得牙痒痒。直起身说:「偷银子找什么说法,我管他是给谁治病的!我说打残废就是打残废,还不快去!谁要是敢手下留情,一併给我赶出去。」 乔姨娘却冷冷道:「他有什么可怜,可怜的是你那亲生的弟弟!教别人养着,生母都不认了。」她又躺回贵妃榻上道,「谁都不准留情了。死就死了,都是死有余辜的。」 她让丫头端了药来给母亲喝,不再说话了。 宜宁听了吓了一跳,有些哭笑不得。 林海如正在认真地考虑自己的亲侄儿林茂。 宜宁是不怎么在意,林茂送了生辰礼,顾景明也送了,三哥还送了。比起来林茂的礼并不算重的。 他是认真的在等着。 前不久,陈氏为了给罗宜秀找婆家急红了眼,罗宜秀喜欢她大嫂的胞弟,这肯定是被陈氏一口否决了的。最后通过了陈氏的兄弟,在京城给罗宜秀找了门好亲事。人家家中可是正经的出过阁老的,上一代出了三个进士,又是优秀的嫡子。听到这个家底,陈氏才喜滋滋地找媒人去谈亲事了。 若是罗宜秀嫁了这等的门第,那宜宁再嫁个门第低一些的,这是不太妥的。陈氏自然会依仗此而得意。罗宜宁再受罗老太太宠爱又如何,得了全部的东西又如何,还不是不如罗宜秀嫁得好。 林海如对于这种不明不白的话真是搞不太懂,拿着研究了很久,这究竟是什么意思?是说罗慎远来决定宜宁的亲事?还是单纯地让她别想多了。研究了半天之后,林海如决定拿给罗慎远看看。 林海如笑道:「若是知道就不麻烦你了。」他现在准备开春之后的春闱,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。罗怀远也在准备春闱,陈氏为了罗怀远读书,让人把他周围树上的蝉全粘了,免得吵了他读书。她相信自己儿子的资质,肯定是能中进士的。至少他和罗慎远一起会试,总要较个高低才好。 罗慎远自然也在读书,对于继母今天找他来问这种问题,他表现得很平静。 宜宁却知道了林海如找罗慎远去说话了,但他却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。她去看林海如的时候,委婉地告诉她:「……三哥现在忙碌,您有事情找我便可。」 宜宁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,以为她是孕中无聊了,跟她道:「自然是为她高兴的——母亲,你若是无聊了,我陪你去和高夫人打骨牌吧?」 林海如看着宜宁尚有些稚嫩的脸,突然就想到,要是她生母也在,祖母也在。看到如今的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。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。她缓缓地摸着宜宁的发,笑着说:「我就是问问,能有什么无聊的!」 不知道他究竟能考个什么名次。 程琅过来拜见英国公府的郑老太太。我便赏了她一对金镯,不算她白请了我!」 程琅喊了声「祖母」。郑老太太才看到他,立刻笑着让他起身到她跟前来。 「你来得正巧!」郑老太太说,「你明珠表妹正好回来了,快些过来吧。」 「程琅表哥。」赵明珠站起来屈身,笑道,「上次让程琅表哥给明珠带的珠花,不知道程琅表哥可买到了?」 为此郑老太太还特地写了信提醒程琅。 「你该亲自送来。」郑老太太不禁说,「明珠既然喜欢,该早些让她看到的。」 赵明珠坐下来,看着程琅俊雅的身姿。这是全京城的女子都想嫁的人,的确很出众。但这又如何,嫁不嫁的还得看她愿不愿意,别人奢求不来的东西放在她面前,也许她还不想要。她真正喜欢的……却是另有其人。这人比所有人都要优秀出众,比所有人都让她颤栗,权势也是一等一的滔天。她从小就看着他长大,别人如何能入她的眼。 「一会儿你再过来和明珠讲讲《春秋》吧,她现在在读这个。」郑老太太吩咐道。 倒是赵明珠从不觉得自己被抬举了,恐怕就连他都是不屑嫁的。不屑正好,想到要把赵明珠娶回去,他就浑身都不舒服。 英国公魏凌正在书房里,他的护卫给了他一副画像。魏凌身材高大,长眉入鬓,眉梢上有颗痣。虽是上了年纪,但那颗痣稍微温和了他的面貌,看着端是俊朗的。他握着那张画久久不说话,半晌才问:「当真是罗家七小姐?」 「她的母亲可还在?」魏凌立刻又问。 魏凌神色复杂,像是激动又像是藏着什么痛苦。坐在太师椅上,挥手让护卫先下去。 魏凌点头不语。 顾明澜已经死了,但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。 程琅也听魏凌的下属说起,魏凌最近在找他遗落在外的女孩。听到刚才护卫说的那些话,他已经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,走过去看了看那画像上的人,觉得有几分眼熟。「舅舅说的表妹……是罗家七小姐?」 「几年前见过一次。」程琅说,「这小丫头倒是可爱。可惜她那父亲宠妾灭妻的,让她也跟着受委屈。我听说后来她祖母死了,没个人照顾她。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。本该是在英国公府锦衣玉食长大的……可惜,竟只是养在普通的官家里,与一堆姐妹相争。」 就算明澜死了,这女孩儿却是一定要接回来的。这是明澜留给他的女儿。 程琅正想这个要这个结果,这个什么表妹接不接回来他是无所谓的。但要是真正的英国公府小姐回来了,赵明珠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。不过他却没想到魏凌居然这么急,而且还要调神机营的五百精兵,这阵仗也太大了些! 魏凌已经拿了那卷画像,淡淡道:「英国公府的小姐,如何能流落在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