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伤心过去,等天晴。方知雨把妈妈抱出房间,抱到轮椅上,像抱一个孩子。推着她出门,停在院落里晒晒太阳,对着田野、青山,小桥、流水。跟她说天气好的时候,这个看了几百遍的乡里头,居然也能这么美。你不觉得吗? 方丽春,你真舍得丢下我? 眨了很多下,告诉她:“怕苦了你。” 那之后,方丽春不再提死的事情。她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女人,在女儿面前活得尊严全无,仍在活着。她活着,方知雨就在云雾中落定下来。打工,存钱,种茶,卖茶。 是啊。她那在云雾中度过的人生,怎么可以说是什么都没留下。 唯独头几年正青春,她把自己消耗在恨里。但无常初降之时,人总是很难接受。 方丽春也很喜欢好运来,对它很宠溺,好像养好它时运就真能运转。 比如后来,有条件用上了机器。把茶卖给常客,对方说还是你亲手炒的味道好。那当然了,她也知道,因为后来就连教她的老师傅都说,小姑娘厉害了,能出师了。但怎么办呢,需要更多钱、更高的产量,她肯定更愿意选机器。 或许她这个人是不受时运偏爱,没有福分去及时行乐,无缘感受那些肉体和物质带来的欲望满足,不知道什么是近乎刺激的快感欢愉,和顷刻消失的纸醉金迷。 这样琐碎的、却也曾鲜活的日子,在方丽春确诊后延续了七年。 在方丽春尚能动弹的时候,她就做好决定,死后要捐献自己的遗体作医用。她跟方知雨说,希望这病在未来,不再是病。希望不再有人经受这样的折磨。 当然,这是好事。是她想法太落后。 但她没跟方丽春说她难受。在方丽春面前,她总是笑得更多。总是告诉自己现在开始拍喜剧。转场了,你要快些入戏。 在妈妈尚能说、尚能动的日子。 现在地价多贵,她又说,为一罐灰买一寸土,你吃饱了撑的? 又说,就你事多,非要走个形式。说吧,你想要妈妈剪下来的指甲?还是身上搓下来的泥? 不是你说的吗,想留个东西做念想? “拔牙不要钱吗?”方丽春痛批她,“我现在这样子,对你而言已经是吸血鬼,你还要为这种事花钱?我不干。” 她想跟方丽春说她不是吸血鬼,又怕会引发更伤心的话题。垂头不吭声,直到方丽春眼睛一亮,口吃含糊地跟她说—— 于是,妈妈离开后,她隻留下那日欢天喜地剪下的一把发。 再后来,好运来也走了。这猫捡回那阵,她也不知道它在这世界上逗留了多久。所以说不清它究竟多少岁?九岁,十岁,还是更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