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家里这个难题,学校、村里、母亲的朋友……都帮着想了办法。借过钱,拿过补贴,捐款也组织了一次又一次,还联系了上级领导。甚至接受新闻采访,去社会上通过慈善筹资…… 就是那时候,她想原来章锦绣也不是每句话都绝对正确。原来梦想是有资格的,她曾经不知道,只是因为那个时候,她运气很好。 那年汪润高三,目标最终改为师范,跟当年的章锦绣走上了同一条路,因为师范不用学费。至于演员梦,那不是她的家庭能负担的。父母说得很明确: 汪润很争气,拚尽全力考进了师范。离家去省会读书那天,已经听闻方家变故的汪润来找她,跟她说她要走了。让她不要放弃,要把书读下去,想尽办法也要读。她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跟她说这些的时候,努力忍着眼泪。 “不读书是要吃亏的,”方丽春跟她说,“高考是非常宝贵的机会,是你第一次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。” 这种情况怎么去读大学?就算她考得上,她能丢下每天都需要人照顾的方丽春吗?必须把妈妈安置到学校附近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吧。但是钱呢。她读书去了,钱从哪来? 那么,就看看天意吧,方知雨想。在突然砸向她的无常面前,她也是朝着时运大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点缝隙努力衝刺过的—— 那是顶尖的学府,要是真被她考上,就算再祈求一百次、一千次援助,让记者写一万篇惨痛报道,或者再想其他什么办法,她都愿意去做,因为一切是天意。 听帮她看榜的汪润告诉她这消息后,方知雨去田里对着山野坐了半日。 几个月后,方知雨高中毕业。几乎没有任何动摇地就选择了工作。高考多少分她不记得了,但记得是足够令她去上所二本大学的。在她们县城中学里,也算中上的成绩。但她却无能为力,走向了茶山。 有段时间方知雨什么都恨。恨上天无情,恨自己蠢笨。恨茶树今年虫蛀多,产量下跌。恨她的家乡茶怎么这么不争气,味道是好的,却卖不起钱。恨那些不得不做来维持生计的打工既难做、又难学。炒茶也要学,学到水泡都磨破,老师傅还是说手法不对。哎,你总是这样,不用心。 医生说,这是罕见病,患病的可能只有十万分之一。 在一开始的时候,她在恨里备受煎熬。到了第二年、第三年,她才放过了自己,接受了时运。 又笑自己,在过去两三年里做的唯一跟电影有关的事,就是“杀青”。只是此杀青非彼杀青,说的是炒茶时把嫩芽翻炒至高温,加快手速,让它彻底从一片叶变成一枚茶。 这么一想,眼前发生的一切便都成为了素材。煎熬她、折磨她的人生就此跟她分离开,隔着镜头。没绕过的命运也变得可接受,因为它的到来,应该只是为了让她去体会,让她有一天,把所有这一切都拍成电影。 然后,就是那年三月。方丽春已经彻底变成床上的一堆骨头。她的灵魂还完全清醒、鲜活,却只能被困在骨头做的死寂的盒子里。 到这个时候,方知雨已经学会如何抽离于自己的人生。她的心好像也变成一双习惯杀青的手,普通的失落已经完全折磨不了她、烫伤不了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