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春至今,由于种种不可抗力,譬如说,校内愈加繁忙的学业,这还是郁燕第一次算得上“逛街”的出行。 恒达大厦的外观设计,类似一个巨大的倒u型航站楼,通体皆是炫目的银白色,中间的镂空部分,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花圃,团团围簇,春光澹宕,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候,其上横亘着一条半透明的玻璃长廊,两旁连接处形如竖琴,被阳光焙得波光粼粼。 郁燕从负一层逛到三楼,依次历经了一枚泡芙单价六十八的杀人不见血面包店,奢牌扎堆的性冷淡风装修立面,以及最新引进的一些国际名表专柜……其中一家的标识还颇为眼熟。她路过之后,才慢半拍地想到,那只仿佛一直萦绕着挥之不散的酒臭气味的二手表,大概可以在这里认祖归宗。 时间较为充裕,她步伐轻快,像一球随风飘荡的柳絮,就着人流涌动的方向,顺势去相中的女装店铺转了一圈,不动声色地伸出手,翻了翻几件衣服的吊牌,余光往下一瞥,触到那些动辄四位数的价格标签,又默默地把它们放下了,踏着风一样的步子,维持着一脸的云淡风轻,赶在店内蹬着十厘米的高跟鞋、正准备迎过来的导购之前,飘飘曳曳地出了门。 日头渐渐上移,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,被过度使用的小腿部位,传来一阵阵酸痛的麻痒感,像无数只啃啮不休的小虫,她只好止住脚步,掖了掖膝下的格裙,坐在中央大厅的公共休憩区,暂时放松紧绷的肌肉。 郁燕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,骤然之间,大腿上被轻轻地触了一下,条件反射地蹙起眉,抬起了头,却迎上对方歉意的眼神。她眨了眨睫毛,很快明白过来,宽慰地笑了笑,眼神一转,看到身前还有老人颤颤巍巍地等待着座位,心下登时生出几丝不好意思。 那是来自哥哥的昂贵礼物,一只乳白色的同款包包,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品牌之一,却被塞进衣柜的最底层,严密地封存起来,寂寥地委身冷宫,再也没能重见天日,不意再次相见,千万思绪涌动,恍若隔世。 她认命般地挪动脚步,走到巨大的中央指示牌前,抬起头,于那些紧挨着的、密密麻麻的店铺指引之中,很是费力地寻找了一番,记下具体的位置,转过身去,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一起踏入了上行的自动扶梯。 与服装店截然不同的是,五楼的食物香味萦绕不绝,仿佛一根丰长的羽毛,无形地搔刮着郁燕的鼻尖,残忍地撩拨早已消化得空空荡荡的肠胃。她闻得快要走不动路,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,意志薄弱地犯下错误,飘进最近的一家日料店,结果,恍惚地掏出手机,搜了搜人均价之后,仿佛一盆冰水泼下,又瞬间清醒过来,拖着一副饥肠辘辘的身躯,只好努力做到目不斜视,忍气吞声地继续前行。 所以,当她路过角落里面,一家装修十分低调,门口却摆着米其林推荐招牌的法式餐厅时……出于某种淡淡的好奇,以及人皆有之的窥私欲,郁燕不自觉地,放慢了脚下的步伐,像垂涎火鸡的卖火柴小女孩那样,十分隐秘地偏了偏头,往其中唯一没有拉上遮光帘的,于窗明几净之下,显得格外突出的那桌客人,瞥了那么一眼—— 那是两名男性客人,面容十分相似,大概是一对父子,一左一右地分坐两端,正在交谈着什么。 男孩歪着头,略略睁大了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,惊讶地挑了挑眉,十分开心似的,倏地冲她一笑,举起左手,并拢起五根洁白的手指,礼貌地晃了一晃。 嗨。 张泽仁抿着嘴,揉着眉心,看着对面越长越混不吝的大儿子,怎么瞧,怎么不满意,自觉寻遍对方的浑身上下,也找不出半个优点,满心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。 张天凌望着窗外,目光也不知道游离到了哪里,懒洋洋地倚着靠背,好似一条没骨头的蛇,坐没坐相,十指交叉地支起手,很不礼貌地出声打断对方的训话。 他黑鸦鸦的睫毛沉了下来,面上似笑非笑: “反正,她现在也有两个亲生的,大概根本不稀罕当我的妈,您何必总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呢?” “……算了,还有一年多的时间,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国内,不要惹是生非。接下来的一段日子,我可能会很忙,你想要什么,直接跟程叔叔说,别一天到晚往外跑,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,也不要再交了。” “行了,别这么跟我说话。” “你上次说想要的……对了,刚刚外面那个女同学,你们认识?” 如果不是因为,窗外的郁燕,脚底开溜的速度比兔子还快,那么,他只要随意地扫上一眼,就会发现,这个拥有一头黛黑长发的漂亮女孩,正是自己那名倔驴似的顽固员工的妹妹。 “也谈不上认识……” “——不过,可能确实有点缘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