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时候,那张在客厅摆了二十多年的红木餐桌,突然之间,仿佛一个骤然倒下的衰竭病患者,毫无征兆地,就这么崴掉了一条腿。 他仿佛是一个不久之后便要宣判死刑的重犯,焦虑和麻木两相拉扯,竟然奇异地暂时平静下来,一身力气全使在了家务上,进了厨房之后,比以往的任何时刻,都要更为勤奋卖力,好像这个世界即将迎来末日,手上所清洗的每一颗葱、每一瓣蒜,作为人类文明最后的种子,全部都弥足珍贵,见一面少一面,马上就要消踪灭迹,从地球上完全绝版似的。鮜續zhàng擳噈至リ:rou wennp e 他在家主炊这么多年,早已是是个中老手,一摸到锅碗瓢盆,心里就有杆天然的秤,几个小时过去,把菜肴搭配得尤为丰盛,很是有模有样,食材水陆俱全,出锅以后,香气扑鼻,色彩协调,无论味道还是摆盘,都丝毫不输市中心几家老招牌的家常菜馆。 他机敏地竖起耳朵,条件反射似地,反手便将纹格网牢牢实实地罩了上去,又检查了一圈纱窗,上上下下仔细梭巡一番,拧紧其中老旧脱落的螺栓之后,才循着声音来源,抬头一看,眼尖地发现,墙灰斑驳的天花板上,有几个细小的黑点,正萦绕着发亮的灯管盘桓飞舞,在空中画着不规则的椭圆,随即皱了皱眉,转过身去,抄起一只淡蓝色的苍蝇拍,准备以三两下的功夫,了结这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进来的大胆蝇虻。 就像每一条被判定为次要的讯息那样,它从不会大声宣告自己的重要性,也不会举起一块亮黄的事故告示牌,使用鲜红的油漆,写下一行尖锐的大字——“嘿,别去管那些该死的虫子了,看着我,你要有麻烦了”。 兄妹二人住的地方,还是父母刚刚谈上的时候,为了将来结婚生子,而共同置办的婚房,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现在,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岁数,房子老,家具也老,许多的大件家私,还摆在原先的位置,款式陈旧,土里土气,带着一股在时光里发了霉、落了灰的气味,静静地矗在原地,蒙着一层岁月的蜡,无可奈何地,被一窗之隔的房间以外,那些日新月异的现代高楼大厦,衬得愈发格格不入。 或许,是他在动作的时候,没控制好幅度,不小心挨蹭了上去;或许,是那张业已泛黄的木质桌具,早已迎来了自己的大限,内部纤维松软腐烂,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躯壳,勉力强撑到这一刻,才油尽灯枯,无法继续承担负重,轰然地坍塌了下来……不过,无论如何,其实都不重要了。 先是一下,两下,打头锋似的,啪嗒地急坠下来,锋锐到刺耳,仿佛揭开序幕的惊雷,紧接着,便接二连三,连作一阙,骤然间倾泻而下,疾风骤雨地炸作一团,在五次清脆的爆裂之后,是一声重而沉的撞击,没有破碎,却也咕噜噜地滚出老远,在地板上刮擦出几道油渍的污痕—— 直到一切重归寂静,脚下弥漫开温热的汤汁,郁昌才喘出一口气,缓慢地松开紧紧攥起的拳头,大梦初醒一般,迟疑地转过身去,怔怔愣愣地站在原地,看着眼前一片的狼藉景象。 至于罪魁祸首,则已经咔哒一声,折成了两节,裸露出粗糙的截面,沉重的桌面失去支撑,倾斜成陡峭的断崖,边缘堪堪触地,浸泡在一堆冒着热气的食物里,沾满污秽,如同一颗低垂的、断裂的头颅。 不久前,郁燕方才度过一个不甚愉快的周末,心中像是被迫粘了一块嚼过的口香糖,仍然残存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,倒也没怎么在意,只觉得郁昌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烟味,像是去哪家酒店的后厨滚了一圈。 郁昌按下车窗,在徐徐向内涌入的晚风之中,突兀地开口道。 对不起,我把一切都搞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