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梁醒了，双眼睁开一条缝，闯入一个灰蓝色的世界。蓝色的隔断帘如波纹般飘摆，透出其后惨淡的白墙。室内是有光线的，呈蓝黑墨水般的颜色，或许正逢夜与日的交接时分。 很冷，他只觉身体和那玻璃吊瓶一样冰冷，麻木、僵硬，但大腿上的一团热源却越来越清晰起来。像有只肥硕乖巧的猫儿睡在他的腿上，用那油亮亮的毛发不断蹭他，温暖他。 果然是只乖巧的猫。 这幅场景让他想起来四五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，她也是这样安详地睡在他怀里的。他还记得，她的睫毛又长又密，月光下的皮肤白皙滑嫩，还能看到脸上跳动的绒毛。最不能忽视的，是她的手。她总有种随时被抛弃的警觉，睡觉时两只手也要紧紧攀在他胸口或者脖子上。 她怎么会在这里？何梁试着去回忆，但大脑里的记忆神经却一片空白。最后，他只能猜测，是他出了意外，而她注意到了。 他又想起了他在海岛的那个夜晚。天就快亮了，也总会亮的。他会默默从她家里离开，她也会从他的床边离去。 两人刚好隔着半张床的距离对视着。 何梁点头，看着她墨蓝色的脸，微乱的头发，虚弱开口：“谢谢，辛苦了……” “然后，你就可以回去了。” “没错，钱就是我花的。”她语气突然臭得像块石头，“但我花得起，也不要谁还。” “哦。”唐元的语气还是很冷，“我分手了。” 怎么会？本来，那场篮球赛之后他又花了一个夜晚的时间说服自己。何梁缓不过来，睁大眼望着她，试图找到任何疑似说谎的蛛丝马迹。 震惊过后是狂喜。何梁的心扑扑跳着，他极力克制着自己，维持着半撑在床上的姿势。 唐元故意延续着那傲娇的口气，试图暂且逃开，“六点多了，该吃饭了，你要吃什么。” “粥，可以吗？” 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？”唐元见他表情怪怪的。 不到半个小时，唐元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一碗粥回来。彼时天已经大亮。窗户边的窗帘被拉开，阳光放肆地扑了进来。病房的另一个病友也起床了，是一个腿伤的老大妈，正在床上跟何梁唠嗑。 唐元的脸和耳朵立马就烧了起来。她欲哭无泪，怎么能让他知道呢。 “不是。”敏感的自尊促使唐元开口，像是为了挽回颜面似的，她说，“我们不是男女朋友。” “是吗？”大妈一惊，“看着怪像呢，我还以为……” “哦。”大妈打圆场笑着，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，“我看你们关系还挺好……” 何梁说话时，面庞的光彩消散了，和昨晚的脸色一样苍白。唐元注意到了。 何梁默默拿起桌上的粥喝了起来。唐元坐在板凳上，没有搭手，但她刚才颜面尽失的感觉已经渐渐消散了，现在，满心又被何梁‘自力更生的模样’占据。他的一条腿动不了，另一只手还在打点滴，这顿早餐享用得很艰难。 趁他快吃完了，唐元又起身走到他面前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。何梁一愣，小心翼翼伸手去抓。但其实纸巾已经递到他嘴边了。完全不用多此一举。 何梁还伸在外面的手僵住了，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。任由她的指尖隔着纯白的木浆纤维在他脸上抚弄。轻盈、一丝不苟，宛如清风拂面。 早餐结束后不久，便有医生来查房。她在床尾掀开何梁的被子，敲了敲他的腿，说：“是肌腱轻微断裂和气血亏虚。这么健壮的年轻人，不应该呀。” “但是这腿呢？看上去是新伤加旧伤复发呢，近几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剧烈运动？”医生追问。 “骑车？”医生好奇地挑眉，似乎在思索什么样的骑车能把身体折腾出病根。 “难怪。是受伤了吧？不愧是年轻人，胆子可真大，还专挑冬天，不怕把命送了？”冒险呢。 医生拿着病历本写了几笔，又跟何梁交代了几句后离去。 “要不要回去休息了？”何梁及时问道。现在天大亮了，他总算放心她一个人走在路上了。 “反正也没事……”她私心还是想再待一会儿。 “打算多久回去？” “我的工作室最近要开张了，如果有空，欢迎过来看看。” 从京清大学后门出来，是崭新的科技园。科技园乘电梯上到二十楼，映入眼帘的是一匹敞开的大门，门上是一个叁米宽的小型牌匾，上面写着“enire”。 何梁简单套着件运动背心，穿着工装裤，站在铝合金折迭梯上粉刷着天花板的墙壁。他健硕的大臂上已铺了一层汗，鞋面和裤脚全是腻子膏的白色小圆点。 “别担心，你去把电脑组装一下，别让老习一个人忙。”何梁神态自若，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。 何梁回头给游爽一个眼神，冷不防道：“其实，是我不放心你。你太糙了。” 两个多小时一瞬即逝，忙活的叁人都没发现，直到，一声清脆活泼的女音打破沉默。 游爽的女朋友筱筱是叁位创业勇士的后勤，刚考上京城的公务员，还没入职，清闲得很，每天中午、晚上定时定点送饭。 “臭死了！滚开！”筱筱嫌弃地捏住了鼻子，理都不理男友，把手上的袋子放到桌上，拿出里面的四份盒饭。他们四人的午餐就在这张小小的桌子上解决。 何梁随便拿起一个饭盒，拆开。牛肉的香气扑鼻而来，是番茄炖牛腩盖浇饭，另一格还有简单的素汤。虽然初期资金有限，筱筱还是尽心尽力给大家选好伙食，都是肉多价格适中的饭菜。 “何哥，你的是什么菜呀。” 筱筱锁眉，唉声叹气道：“坏了，我今天没注意餐馆给的菜单。游爽的那份盒饭里有鱼，他对水产品过敏的。” 何梁马上明白筱筱的意思，大方把自己的饭盒交给她，微笑道：“我的是牛肉，你拿去吧。我吃什么都可以。” “嘘——”突然，习学文冲何梁吹了声口哨，手往门口指了指。 何梁目光就这么一扫，视野中赫然就出现了唐元的脸。她站在门口，睁着圆眼，刚好和他对上。她的两片唇瘪成透明色，两只弯眉挤到一起，几乎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。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，就像是…他惹到她了。 何梁拔腿就追，下意识大喊：“元元——”